“这下子往事都浮上心头。”他想道。
“啊,我多爱这个没有头脑的东西!”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呻吟着,忧郁地把双手放在脑后,“我不能忍受,随便一个厚颜无耻的人去碰……”停了停他又嘟囔道。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只是叹气;他一点也没猜到这些话指的是谁。
第二天早晨八点左右巴扎罗夫来见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他已收拾好行装,把那些青蛙、昆虫、鸟也都放走了。
“您是来和我道别吗?”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起身迎向他。
“正是这样,先生。”
“我理解并完全赞同您。当然是我那可怜的哥哥的错:为此他也受到了惩罚。他自己跟我说,是他逼的,您别无选择。我相信,您也没法避免这场决斗,这……这场决斗多半是因为你们彼此见解总是冲突。(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话说得颠三倒四的)我哥哥是个旧派的人,脾气暴躁,又固执……谢天谢地,事情就这么结束了。我已布置好,不让这件事张扬出去……”
“我把我的地址留给您,万一发生什么问题。”巴扎罗夫随口说道。
“但愿不会有什么事,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我深感遗憾,您在我家会有……这么个结局。更使我痛苦的是阿尔卡┘尽…”
“我想,我会见到他的,”巴扎罗夫答,他一向听到“解释”“遗憾”之类的话就觉得不耐烦,“要是我见不到他,请您代我问候他,向他表示我的歉意。”
“我也求您……”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一边鞠躬一边说,可巴扎罗夫不等他说完就走了。
得知巴扎罗夫要走了,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想见他一面,跟他握手作别。可巴扎罗夫依然是冷冰冰的,他知道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想表示自己的大度。他没能和费涅奇卡道别:只是和她隔窗对视了一眼。他觉得她的脸色很愁闷,“说不定她就没出路了。”他暗自对自己说……“哎,她总会熬过去的!”彼得伤感得趴在巴扎罗夫的肩头哭了,直到巴扎罗夫问他:“你的眼睛是不是在水里浸着?”他才止住;而杜尼亚莎为了掩饰自己的伤心,只得跑到小树林里。那个一切悲伤的制造者坐上了一辆大车,抽起雪茄,当车跑完了三里到了转弯处时,基尔萨诺夫的庄园和新宅子像一条线似地最后一次展现在他的眼前,他只吐了口唾沫。嘟囔道:“可恶的少爷们!”便用外衣把身体裹得更紧了。
帕维尔·彼得罗维奇不久就好多了;可他还是被迫在床上躺了近一周。他非常耐心地忍受着他所谓的囚居生活,只是花了很多精力在化妆上,并且总叫人洒花露水。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给他读杂志,费涅奇卡还是像以前那样伺候他,给他端肉汤,柠檬水,煎溏心蛋,送茶;可每次进他房里都怀着一种暗暗的畏惧。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出乎意料的举动把家里所有人都吓坏了,费涅奇卡尤甚;只有普罗科菲伊奇不觉得奇怪并且说,在他年轻时老爷们常决斗的,“只是都是贵族老爷们之间才动手,而像那样的滑头,由于粗鲁无礼只消叫人把他拉到马厩里抽顿鞭子。”
费涅奇卡并未觉得良心上有什么过不去,可当有时想起这次吵架的真正缘由时,内心就不免痛苦;而且帕维尔·彼得罗维奇那么古怪地望着她……甚至当她转身背对他时,也感到那种眼神。这种不断的内心折磨使她消瘦了,而且照例使她变得更可爱了。
有次——这事是在早晨发生的——帕维尔·彼得罗维奇自我感觉很好,便从床上躺到沙发上,而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见哥哥伤势大为好转,便去打谷场了。费涅奇卡端来一杯茶,放到小桌上便想出去。帕维尔·彼得罗维奇留住了她。
“您这么忙着去哪儿,费多西娅·尼古拉耶夫娜?”他开口道,“您还有事吗?”
“没有,老爷……啊有,老爷……我得去倒茶。”
“没您杜尼亚莎会去干的;请和我这个病人坐一会儿吧。啊,我想和您说几句话。”
费涅奇卡坐在扶手椅的角上,不吱声。
“听我说,”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捻捻自己的胡子道,“我早就想问问您:您似乎怕我?”
“我,老爷?……”
“是,您。您从不瞧我,好像您的良心有些不清白。”
红云袭上了费涅奇卡的脸颊,不过她正视着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她觉得他有些古怪,她的心渐渐颤抖了。
“您的良心清白吗?”他问。
“它为什么不清白?”她细语问。
“这种事的原因还少吗?不过您会对不起谁呢?我?这是不可能的。宅子里其他人吗?也是不可能的。难道是我弟弟?可您不是很爱他吗?”
“我爱他。”
“全身心地,是吧?”
“我全身心地爱着尼古拉·彼得罗维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