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会有手枪呢,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我又不是军人。”
“那么我借枝给您吧。您可以相信,我也有五年没摸过手枪了。”
“这消息倒是非常令人安慰。”
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拿起手杖……
“那么,亲爱的先生,我现在只有对您表示谢意,别无它求,我不再打搅您的工作了。请让我向您告辞吧。”
“那么再见吧,我亲爱的先生。”巴扎罗夫边说边送走客人。
帕维尔·彼得罗维奇走了,可巴扎罗夫还在门前站着,突然嚷道:“呸,见鬼!多漂亮又多愚蠢!我们演了出多好的喜剧!好像受过训的小狗用后腿立着跳舞。可要拒绝也不成;我想他会狠狠揍我的,那么……(巴扎罗夫想到这儿脸色发白;他的自傲腾地一下子蹿起老高)那么我就非掐死他不可,像掐死只小猫。”他回到显微镜前,可他的心骚动起来,观察所必须的平静心境被打碎了。“他今天看到了我们,”他想,“他是不是替他弟弟打抱不平呢?可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接个吻?看来还有别的原因。哎呀,该不是他自己爱上她了吧?一定,是他爱上她了;这是显而易见的。想想,多麻烦!……多可恶!”他最后决定,“不管从哪面来看,都够糟了。第一,要引颈送死,然后无论如何要走开;可还有阿尔卡季……还有那个好好先生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真糟,真糟。”
这天过得特别静,特别消沉。就像世上没费涅奇卡这个人似的,她像洞里小耗子一样,整日呆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刚得知,他寄予很大希望的麦子得了黑穗病。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冷冰冰的礼貌使全家人包括普罗科菲伊奇都感到压抑。巴扎罗夫动笔给父亲写信,可又把信撕了,扔在桌子底下。“我要是死了,”他想,“他们会知道的;不过我不会死。不,我还要在世上好好地活着呢。”他吩咐彼得第二天黎明就到他这儿来,有件重要的事要办;彼得还以为要带他去彼得堡。巴扎罗夫睡得很晚,乱七八糟的梦困扰了他一夜……梦里奥金佐娃在他面前旋转,她又成了他的母亲,后面跟着长着黑黑胡须的小猫,那小猫又成了费涅奇卡;而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又变成了一座大树林,他还是得和他决斗。彼得四点就来叫醒他;他匆匆穿好衣服和他一起出门了。
清晨可爱又清新;明净浅蓝的天空飘着朵朵小浪花般的五彩云;小小的露珠撒满了树叶和草地;蛛网上的露珠银样地闪亮;潮湿的黑土地仿佛还留着玫瑰色晨曦的痕迹;到处充满了百灵的歌声。巴扎罗夫来到小树林,在林边阴处坐下来,这时才对彼得说明,到底要他来干什么。这个有教养的听差吓得要死;可巴扎罗夫安慰道,并不要他干什么,只要站在远处看着就行,不承担任何责任。“而且,”他道,“你想想,你将扮演多么重要的角色!”彼得摊开两手,垂着头,靠在一棵白桦树上,脸都吓青了。
从玛丽伊诺过来的路要绕过树林;路上落着层薄薄的尘土,从昨天起还没车轮或脚步踏过。巴扎罗夫不知不觉顺着这条路望去,扯了根草嚼着,心里一直想着:“真愚蠢!”清晨的凉气使他打了两三个寒颤……彼得沮丧地望着他,可巴扎罗夫只是冷冷一笑:他才不害怕呢。
路上响起马蹄声……树丛后出现了一个农民。他把两匹马拴在一起赶着,经过巴扎罗夫时,有点奇怪地望着他,并没有卑躬屈膝地向他问好,这显然又叫彼得不安了,他觉得不是个吉兆。“这人也起得这么早,”巴扎罗夫想,“可他至少是去干活,我们呢?”
“好像大老爷来了,先生。”彼得突然喃喃道。
巴扎罗夫抬头看见了帕维尔·彼得罗维奇。他身着一件薄薄的格子上装,下着一件雪白的裤子,他疾步过来,腋下夹着个用绿呢布包着的盒子。
“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他说,先向巴扎罗夫鞠了个躬,由于觉得彼得此时有几分公证人的味道,所以也向他鞠了个躬。“我不想弄醒我的仆人。”
“不要紧,先生。”巴扎罗夫道,“我们也才到。”
“噢,那更好了!”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往四周望了望。“这儿见不到一个人,也没人来打搅……我们可以开始了吧?”
“开始吧。”
“我想您不要什么新的解释吧?”
“不需要。”
“您愿意上子弹吗?”帕维尔·彼得罗维奇问,从盒子里取出手枪来。
“不,您来上吧,我来量步数。我的腿长些,”巴扎罗夫笑着说,“一、二、三……”
“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彼得吃力地结结巴巴道(他像打摆子似地浑身颤抖),“不管您怎样,我可是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