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尼特小姐,那是我。你会明白我刚才所谈的我自己是多么真实!我说过我没有感情,我和他人的一切关系都纯粹是业务关系,你可想想,从那时起我一直从没见过你。不,那时你是台尔生银行所监护的孤儿,那时起我一直忙碌着台尔生银行的其它业务。感情!我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小姐,我把我的整个人生都消磨在转动一部庞大的赚钱机器里。”
对他的日常公事的古怪叙述之后,劳雷先生用双手摸平他头上那亚麻色假发(这是最不必要的,因为没有什么比那闪亮的表面更美),然后恢复原先的态度。
“到现在为止,小姐,(正如你所说的),这就是你怀念的父亲的故事。现在情况不同了。假如当你父亲死的时候并没有死掉——别吓坏了!你这么惊讶!”
她的确吃了一惊,此时她双手抓住他的手腕。
“请求你,”劳雷先生说,用抚慰的声调,把左手从椅背上收回来放在她那哀求的,猛烈颤抖地抓着他的小手上:“请求你控制你的激动情绪——一件业务的事情。我正在说呀——”
她的神色使他深感不安,因此他停下来,踌躇片刻后才开始说道:
“假如梅尼特先生还没有死掉;假如他突然地,默默地失踪了;倘若他被诱骗而走;倘若可以想象他在什么可怕的地方,虽然没有办法找到他的踪迹;倘若他的同胞中有个敌人,而这人能使用某种权利,我知道当时大海另一边最勇敢的人也害怕讲话,哪怕低语;例如,有特权的人填写一张空白谕旨,就可以使任何人一辈子囚禁在一个监狱里;如果他的妻向国王、王后、朝廷和教士打听他的消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那么,你父亲的经历也许就是这不幸绅士的经历,即博弗一个医生的历史。”
“我恳求你多告诉我一点,先生。”
“我会告诉。我打算告诉。你能顶得住吗?”
“我能顶住,只是你现在把我弄得捉摸不定。”
“你说话很镇静,你能镇静,那就好!”(虽然他的神态不如他的言词那样满意)“一件业务。把它看做一件业务——必须做的业务。假如那位医生的妻子在生孩子之前因为这件事而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尽管这位太太有勇气而且意志坚强——”
“那小孩是个女孩,先生。”
“一个女孩。一个——一件业务——别丧气,小姐。倘若在生那小孩之前这位太太承受了极大的痛苦,而她又不愿意把这痛苦留给那可怜的孩子,因此设法使那女儿相信她的父亲已经死了——不,别下跪!天啦!你何须对我下跪!”
“为真理,噢,亲爱的,善良、仁慈的先生,请说真话!”
“一个——一件业务。你弄得我不知所措,假如我被搅乱思想,我还能办事务吗?让我们先让头脑冷静下来。倘若你能自然地算一算,例如,九十九便士是多少,二十个吉尼是多少先令,这会使你有勇气。我对于你的心理状态会更放心。”
她默不做声地坐着,不直接回答他的这种要求,当他轻轻地将她扶起来时,她那双小手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腕,比以前更加牢实,从而增添了劳雷先生的自信。
“对,对,勇敢!事务!眼下你有事要办;有益的事务。梅尼特小姐,你的母亲怀着你的时候就办过此事。当她死时——我认为她是伤心过度——从未放松努力去寻找你的父亲,然而一切徒劳。你仅两岁时,她离你而去(死了),为了使你茁壮成长,美丽而快乐,无忧无虑地生活,不怀疑你的父亲是否在监狱里心力交瘁,或在漫长的岁月里衰弱致死。
他说这话时,以一种赞许的怜悯俯视着那飘逸的金发;仿佛在他的意象中她早已满头灰白。
“你知道你的双亲没有巨大财产,他们所有的已遗留给你母亲和你,从未发现另外的钱或其它财产;但是——”
他感到他的手腕被抓得更紧,此时他停了下来。她那曾特别吸引他注意的前额一丝不动,只是那表情加深了痛苦与恐怖的阴影。
“但是已经发现了他。他依然活着。大大变样了,这也许可能;几乎是个残废,是可能的;然而我们总希望是好的。还活着。你的父亲已被接到巴黎一位以前的仆人家里,因此,我们就要去那里:假如我能的话,我就去识辨他,你使他恢复正常生活,爱情,职责,安宁和安乐。”
一阵战栗流过她的全身,而且也传感到他的周身。她以低微的,清晰的,但又惊恐的声音,似乎梦话般地说道:
“我就要去见他的鬼魂吧!那定会是他的幽灵——而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