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复活

双城记[电子书]

马低着头,抖动着尾巴,踩溅着深泥,不时地跌跌撞撞,踉跄前行,好像关节都要粉碎似的。常常是车夫一边小心地叫道“哦呵,唆呵,”一边勒住马的缰绳,使它们立稳脚跟,此时,那靠近的领头马猛然地摇着头,抖动着头上的一切,显得特不寻常,示意马车肯定是不可能拉上山的。每当这匹马发起牢骚时,乘客就会神经紧张、惊恐不安。

山谷里大雾弥漫,孤独飘游,好似邪恶的精灵寻找归宿,又茫然无望。雾粘湿,寒如霜,缓缓浮动,如海面浊波,相互追逐,此起彼伏、格外分明。雾蒙蒙、遮住了车灯,除了几尺路面和驾驶现场外,什么也看不见;疲惫不堪的马匹所呼出的浊气混入雾中,仿佛上面一切都是它们所致。

除了此人之外,另外还有两个乘客也跟在邮车旁边,拖着沉重的脚步艰难地爬上山坡。三个人用衣帽裹得严严实实,遮着下巴和耳朵,穿着长靴。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位也无法看清其他两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各自将自己裹在层层包裹之中,既蒙蔽了他人的双眼,也遮住了心目。在这样的岁月里,旅客们很害怕一见面就相互信赖,因为任何人都可能是强盗或强盗的联手,每个驿站和小酒店,从店主到最低下的马房里的无名小卒,都可能成为强盗“队长”所雇用的人选。因此,多佛邮车的护卫暗自思量着。这是一七七五年十一月的一个星期五晚上,邮车隆隆地爬上削特山,他自己站在邮件后面的特殊位置上,跺着脚,警惕地看着和摸着他面前的军械箱,箱的上层是一支实弹大口径短枪,底层是一把弯刀,和六七支实弹骑兵手枪。

多佛邮车照常是安然无事,而护卫怀疑乘客、乘客相互猜疑并且怀疑护卫,他们全都怀疑自己以外的任何一个人;而车夫什么也不相信,只相信他的几匹马;那些畜生可以他们的清白良心对着圣经发誓:它们是不适宜这次旅行的。

“哦!呵!”车夫叫道。“走呀!再拉一拉就上山顶了,你该死,让你上山,我已够麻烦了!——乔!”

“哈喽!”护卫答道。

“你瞧几点钟了,乔?”

“十一点十分。”

“真要命!”生气的车夫突然叫喊:“还不到削特山顶!嗤!走吧!走吧!”

那固执的马被抽了最使它难以忍耐的一鞭,突然停了一下,又断然奋力向上爬行,其它三匹马也效仿行事。多佛邮车同它旁边旅客那溅起泥水的长靴一道挣扎着前行,他们顺车而进,随车而停。在这浓雾与黑暗之中,三个中间的任何一个胆敢走上前去一点,那就意味着他想要被别人看做强盗而被枪杀。

这最后的拼搏终于把邮车拖上了山顶,马匹停下来喘息。护卫下来装好轮具,以待下山,便打开车门让旅客们进去。

“嗤!乔!”车夫用警惕的声调叫喊,从车上往下看。

“你说什么,汤姆?”

他俩都听了听。

“我说有一匹马慢慢跑上山来了,乔。”

“我说有一匹马飞快地向山上跑来,汤姆,”护卫回答,放下拉着车门的手,轻快地爬上他的座位,“先生们!以国王的名义,诸位齐心一致呀!”

匆忙说完这誓言后,他扳起短枪的机钮,准备射击。

此刻本书所记载的那位乘客已登上了车子的踏板,正向车里走;另外两个乘客也紧随其后,欲进车里。突然,他停了下来,一半在车里,一半在车外;而那二位停在他下面的路上。他们从车夫到护卫来回打量,又侧耳细听其动静。车夫和护卫都朝后看了看,甚至那固执的马也竖耳后望,毫无反对的情绪。

咕隆的车轮声突然中断,加上夜的寂静,显得的确万籁俱静。马匹的喘息给车子带来一种颤动,好像它也在一种焦虑的状态之中。乘客们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到了可听得见的程度,然而,无论如何,在这短暂的寂静之中显然可以听见人们急促喘息,以及由于期待而加快的心跳。

疯狂疾驰的马蹄声嗒嗒作响,传上山来。

“谁——呀!”护卫尽力高喊,“你啊!站住!我会开枪的!”

蹄声顿停,只听到一阵泥水的噼啪声,有人在雾里叫道:“是多佛邮车吗?”

“你别管它是什么!”护卫反驳道,“你是什么人?”

“这是多佛邮车吗?”

“你为什么要知道?”

“如果是,我要找一位乘客。”

“什么乘客?”

“贾维斯.劳雷先生。”

这位乘客立刻应了一声“是我”。此时,护卫,车夫和另外两位乘客都以猜疑的目光看着他。

双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