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复活

双城记[电子书]

“我想为一位年轻的小姐定一个卧室,她今天会来这儿的。他也许会问起贾维斯.劳雷先生,或者只说台尔生银行的一位绅士,麻烦通知我。”

“是,先生,是伦敦台尔生银行吗?先生。”

“是的。”

“是,先生,我们常有这种荣幸来招待贵行的绅士们,他们来往于伦敦和巴黎之间,先生。台尔生银行对外有大量交往,先生。”

“是,我们在法国的业务往来同在英国一样多。”

“是,先生,我看你不常来住吧,先生。”

“好多年没有来了。十五年了,自从我们——自从我——上次从法国回来。”

“是吗?先生,那时我还不在这里,先生。我们这些人都不在这里,先生,那时,乔治饭店是在另一批人手上,先生。”

“我看是的。”

“但是,我敢打赌,先生,像台尔生这样的银行和公司,别说十五年前,五十年前就兴隆发达了,是吗?先生。”

“你可再加两倍,就说一百五十年来也不会错。”

“是真的吗?先生。”

侍者张着圆圆的嘴巴,睁着圆溜溜的大眼,倒退了几步,把他的餐巾从右臂上挪到左臂上,显出快慰的神态,站在一旁观察这位远到客人的吃喝,仿佛站在观测台或望塔上,按照历来的古老习惯去遵循这一切。

劳雷先生吃过早饭后,出去到海滩散步。狭长弯曲的多佛小镇隐蔽在海滩后面,就像一只海鸵鸟把头伸进铅色的山崖之中。这海滩是海浪澎湃、沙石狂野翻滚和撞击的沙漠。大海为所欲为,欲行破坏。它雷声般地吼叫恫吓城镇,轰击山崖,疯狂摧毁沿岸。房屋中间散发出一股强烈的鱼腥味,人们可以想象到病鱼跳起来喘一口气又浸入水中冒泡泡的那种情景。港口内有一点渔业,夜间相当多的人在那里漫步,望望大海,尤其是涨潮时期,海水就要泛滥之时。没有任何正当职业的小商有时会莫名其妙地发横财,显然,这附近没有人会容忍点灯者。

到了下午,这里的天气有时特别晴朗,法国海岸清晰可见,然而现在又变得雾气笼罩,劳雷先生的思想似乎也同样暗淡起来。天黑了下来,他坐在咖啡房火炉的面前,如同等待早餐一样地等待着晚餐,全身心地在烧红的煤炭里不停地掘呀,掘呀,掘呀。

晚餐后的一瓶上等红酒对于这位在烤红的煤里挖掘的人毫无害处,除了使他放弃工作的倾向之外。劳雷先生闲呆了好长时间之后才倒出最后一杯酒,显出一位年长而容颜焕发的绅士的十分满足的神态,表明他可以喝完这瓶酒。此时只听到那窄街上咔嗒咔嗒的车轮声,辘辘车声进了这饭店庭院。

他放下尚未动过的一杯酒。“这是马得莫西尔!”他说。

几分钟之后那侍者进来通知说梅尼特小姐从伦敦到来,非常乐意见到台尔生银行的那位绅士。

“这么快?”

梅尼特小姐在路上已吃过点心,再不需什么,只是急于见从台尔生银行来的那位绅士,倘若令他乐意和方便的话。

那位绅士对此事毫不犹豫,只是不顾一切地拼命喝完这杯酒。整理了一下耳边那小巧的假发,随着侍者来到梅尼特小姐的住处。这是一个又大又暗的房间,用黑色的马鬃,以丧礼的方式进行布置,摆着笨重的黑桌子。这些桌子反复上了油漆,房子中间桌上的两根长蜡烛在每一个桌面上反射着暗光,仿佛这些桌子深深埋葬在用黑红木建成的坟墓里,除非将它们挖出来,否则是不会期待它们发亮的。

这不明的情况是这样难于识破,以至劳雷先生在很旧的土耳其地毯上小心探索去向,猜想梅尼特小姐是在邻近房间,一直走过那长长的两支蜡烛面前,他才发现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正在迎接他,这姑娘站在烛光与火炉之间的桌子旁,身穿骑马服,手拿着旅行草帽的缎带。他的目光停留在那轻盈、小巧而美丽的身体上,厚厚的金色头发,一双带着好奇目光的蓝眼睛正好同他的视线相遇。那前额有着特别的吸引力(显得娇嫩光润),额头一抬一皱,形成一种困惑、好奇、惊讶和聚神专注四种合一的表情,而不是单一的某种表情——此时,同这姑娘十分相象的一个幼女的模样突然闪现在他眼前,他曾抱过那孩子,冒着寒冷,迎着狂风恶浪,穿过这海峡。这种想象如同一股气似地消失在她后边的那令人恐怖的穿衣镜的表面上。在镜框上雕刻着黑种人的丘比特们的迎宾行列,其中有几个没有头,全都是肢体残缺的,正在用黑篮子把死海之果献给黑种女神——然后他对着梅尼特小姐恭恭敬敬地鞠了躬。

“请坐,先生,”一种非常清脆悦耳的年轻声音;略带一点儿外国语调,的确很少一点儿。

双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