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时,他看见林间空地的尽头,已经停着一辆马车;四位先生正在车边跺脚取暖。杜洛瓦觉得自己呼吸急促,只得张开嘴巴。
两位证人先下车,接下来是医生和杜洛瓦。里瓦尔拿起手枪盒子,和布瓦勒纳一起走向正朝他们走来的两个陌生人。杜洛瓦见他们互相行礼,然后一起向林中空地走去。他们一会儿看看地下,一会儿看看树上,好像在寻找可能掉下来或者飞起来的东西。他们数了数步子,使劲将两根手杖插入冻得坚硬无比的泥土中。最后,他们走到一起,像小孩玩游戏时一样,抛起一枚硬币。
勒·布吕芒医生向杜洛瓦问道:
“您感觉怎么样?需要什么吗?”
“什么也不需要,谢谢!”
杜洛瓦神情恍惚,仿佛在睡觉,又仿佛在梦游;一些突如其来的、超自然的东西包围着他。
他害怕了吗?也许吧?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知道,周围的一切都已经改变。
雅克·里瓦尔走过来,心满意足地低声说道:
“一切就绪。我们运气不错,挑了把好枪。”
可是此刻,杜洛瓦根本没有兴趣知道这些。
有人过来帮他脱掉大衣,并摸了摸他上衣的口袋,以确保没有携带诸如纸片或者钱夹之类可以起保护作用的东西。
杜洛瓦就像做祷告一样,不停地念道:
“人家一下令‘放’,我就举枪。”
然后,人们把他带到一根手杖旁,并递给他一支手枪。他看到,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位身材矮小、大腹便便、戴着眼镜的秃头男人:这就是他的对手。
杜洛瓦把此人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人家一下令‘放’,我就举枪。”这时,从寂静的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准备好了吗,先生?”
杜洛瓦大声喊道:“准备好啦!”
还是刚才那个人的声音:“放!”
刹那间,杜洛瓦的脑海一片空白。除了感觉自己举起枪,用力扣动手枪之外,他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见。
他根本没有听见枪声。
不过,他看到枪口冒出一缕轻烟。站在对面的人,一动不动地站着,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头顶上也升起一缕轻烟。
他们都开了枪,决斗已经结束。
两位证人和医生跑过来摸了摸杜洛瓦,并拍了拍他,帮他解开衣服的纽扣,焦急地问道:“您没有受伤吧?”杜洛瓦随口答道:“我想没有。”
朗格勒蒙也和他一样,毫发未伤。里瓦尔略带不满地说道:“用该死的手枪决斗,总是这样;要么打不到,要么就是一枪致命。真是个破玩意!”
杜洛瓦站着没动,沉浸在一片惊讶和劫后余生的喜悦之中。“事情已经结束啦!”他仍然紧紧地握着手枪,别人只好从他手里拿走。他觉得自己仿佛刚刚和全世界进行了一场决斗。事情已经结束,真是太好啦!此时此刻,他感到勇气倍增,可以向任何人挑战。
四位证人商量了几分钟,约定当天再碰一次头,草拟现场记录。然后,大家纷纷上了车。坐在前面的车夫笑了笑,扬起马鞭,赶着车子往回走去。
杜洛瓦一行四人走进路边的一家餐馆吃午饭,开始谈论起刚才那场决斗。杜洛瓦说道:
“对于我来说,这事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你们也都看见了,是不是?”
里瓦尔回答道:“没错,你表现得很好。”
现场记录写好后,人们把它交给杜洛瓦,准备刊登在政治新闻栏里。杜洛瓦惊讶地发现,报告里写着他和路易·朗格勒蒙开了两枪;他觉得有些不妥,便问里瓦尔:
“我们不是只开了一枪吗?”
“是啊,一枪……一人一枪……不就是两枪吗?”
杜洛瓦觉得合情合理,也就不再坚持。瓦尔特先生一见到他,便抱住他说道:“好样的!您捍卫了我们《法兰西生活报》的荣誉,好样的!”
这天晚上,杜洛瓦到各大报馆和咖啡馆转了一圈,并两次碰见和他一样出来转悠的决斗对手。
他们彼此没有打招呼。如果他们其中有一人受伤,也许还会握一握手。两人都宣称,曾经听到对方的子弹从耳边呼啸而过。
第二天上午将近十一点钟的时候,杜洛瓦收到一张信笺,上面写道:
上帝啊,你把我吓坏了!请速来君士坦丁堡街一聚,让我亲亲你,我的宝贝。你真勇敢,我爱你。
克洛
杜洛瓦立即赶到约会地点。德·玛莱尔夫人猛地扑到他怀里,不停地亲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