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洛瓦进门后才发现,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的会议,原来只是经理和几位戴着平顶帽的先生在玩纸牌。其中有几位,杜洛瓦前晚已经在弗雷斯蒂埃家里见过。
瓦尔特先生拿着纸牌,聚精会神地玩着,动作老练。他的对手也不赖,出牌起牌,手法熟练,一张张花花绿绿的薄纸片被他们玩得得心应手。诺贝尔·德·瓦伦坐在经理椅上埋头写作,雅克·里瓦尔则叼着雪茄,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房门一直关着,里面空气浑浊,还掺杂了一些家具散发出的皮革味、陈年烟草味和印刷品的油墨味。在所有报馆的编辑室里,我们都能闻到这股气味。
在一张镶铜红木桌上,杂乱无章地堆放着各种纸张和印刷品:信件、明信片、报纸、杂志以及供货商发票。
弗雷斯蒂埃和站在玩牌人身后的几位先生握了握手,然后一言不发地站在他们身边看牌。瓦尔特老头拿下一局后,他趁机说道:
“我朋友杜洛瓦来了。”
经理的目光突然从镜片上方射过来,打量着这位年轻人,然后说道:
“我要的那篇文章,您带来了吗?关于莫雷尔质疑的讨论已经展开,如果这篇文章今天可以见报的话,效果一定非同凡响。”
杜洛瓦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折成四叠的纸片,说道:
“在这儿,先生。”
经理满心欢喜地接过去,微笑着说道:“很好,很好,您果然言而有信。弗雷斯蒂埃,要不你帮我看看?”
弗雷斯蒂埃连忙回答道:
“不用了,瓦尔特先生。为了教他入行,我和他一起完成了这篇文章,写得还不错。”
这时,轮到身材瘦长的众议员出牌,此人的观点属于中间偏左。瓦尔特先生一边接牌,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既然这样,就听你的。”
没等瓦尔特先生开始新一轮牌局,弗雷斯蒂埃便俯下身来,凑到他的耳边说道:“您曾经答应过我让杜洛瓦接替马郎博,那么,是不是给他同样的待遇?”
“行,就这样。”
说着,瓦尔特先生又兴致勃勃地投入新一轮牌局。弗雷斯蒂埃赶紧拉着杜洛瓦离开了。
诺贝尔·德·瓦伦始终没有抬头,他好像没有留意甚至根本没有认出杜洛瓦。雅克·里瓦尔则走上来紧紧握住杜洛瓦的手,显得格外的热情。
当弗雷斯蒂埃和杜洛瓦再次穿过候客厅时,所有的人都抬起头来看他们。弗雷斯蒂埃对其中那位最年轻的女士打了声招呼,声音特别响亮,好像要让在场的人都听到:
“经理马上要见您。他现在正在和预算委员会的两位委员开会。”
说完弗雷斯蒂埃便急匆匆地走了,一副身居要职、公务繁忙的样子,好像正要赶去写一篇十分紧急的稿子。
一回到编辑室,弗雷斯蒂埃便从抽屉里拿出比尔包开,继续他的抛球游戏。他一边接球,一边计数,然后利用间歇向杜洛瓦交代工作:
“这样吧,你每天下午三点钟来找我。我会告诉你该去哪些地方,采访哪些人,是白天去,晚上去,还是第二天早上去……一,……首先,我会给你一封介绍信,你拿着它去找警察局一处处长。……二,……他会安排一名下属和你联系,此人将为你提供所有重要的新闻。……三,……当然,这些新闻都是官方或者半官方消息。有关工作细节,你可以请教圣—波坦,他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四,……你可以马上去找他,也可以明天再去。最重要的是,你必须想方设法从被采访人的嘴里套出我们需要的信息。……五,……不管门禁多么森严,你都得想办法进去。……六,……你每个月的底薪是两百法郎,如果能写出点有趣的采访花絮,并被选中刊登,将以每行两个苏计酬。……七,……如果报馆向你约稿,也按这个价计酬。……八,……”
然后,他开始全神贯注地玩游戏,口里慢慢数着:“九,……十,……十一,……十二,……十三,……”但他没能接住第十四个,他抱怨道:
“该死的十三!这个数字总是给我带来霉运,我将来的死一定与十三有关。”
这时,一位编辑忙完手头的工作,也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球。这位三十五岁的编辑身材矮小,看上去就像个小孩。不一会儿,又有几位记者走进来。他们一个接一个走到柜子前拿出自己的球。很快就有六个人了,他们并肩站着,背靠着墙,一次次地把球抛向天空。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手中的球却因为木质的缘故颜色各异,有红的,黄的,还有黑的。一场内部的比赛就这样展开了,还在工作的两位编辑这时也站起身来给他们做裁判。
弗雷斯蒂埃接了十一个。那个像小孩的矮个子男人输了,他按了按铃,对听差说道:“去拿九杯啤酒来。”他们趁机又玩了起来。
杜洛瓦和他的新同事一起喝了一杯啤酒,然后对弗雷斯蒂埃说道:
“我该做些什么?”
他的朋友回答道:“今天没什么要做的。如果你想走,现在就可以走。”
“那……我们……我们那篇文章……今天晚上付印吗?”
“当然。不过,这不需要你操心,我会帮你再改改。回去接着往下写,明天下午三点准时过来。”
杜洛瓦和在场的同事一一道别,尽管他现在还叫不出他们的名字。然后,他兴高采烈地从楼梯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