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编辑室才有的难以形容的特殊气味。杜洛瓦一动不动地坐着,心里有些胆怯,同时又对周围的一切充满好奇。不时有人从他面前经过,从一个门进来,在他还没有看清楚之前又从另一个门跑了出去。
这些人中间有的是年轻后生,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手里拿着的纸片,因为跑动而轻轻颤动着;有的是排字工人,外面穿着沾满油墨的帆布工作服,但颈部露出雪白的衬衣领子,下身穿着质量不错的呢料裤子,像上流人士常穿的那种,他们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摞摞刚印好的报纸或者油墨未干的校样;另外还进来过一位身材矮小的先生,穿着十分入时,礼服腰身收得很紧,裤子特别窄小,紧紧地裹在腿上,脚下蹬着一双尖头皮鞋,一看就知道是刚从上流社会的晚会上采集新闻回来的记者。
除了他们,还进来过一些人。他们表情严肃,气宇不凡,头上戴着高筒宽边礼帽,仿佛想用这身打扮,显示出自己的与众不同。
不一会儿,弗雷斯蒂埃挽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先生走了进来,此人大约三四十岁,穿着黑色西服,打着白色领带,红棕色的头发,嘴角的胡子高高翘起,一副自以为是的傲慢神态。
弗雷斯蒂埃对他说道:“再见,亲爱的先生。”
对方握了握他的手:“再见,亲爱的。”说完将手杖挂在前臂,吹着口哨下楼去了。
杜洛瓦问道:“他是谁?”
“雅克·里瓦尔,大名鼎鼎的专栏作家和决斗专家。他刚刚看完校样。他和加兰、蒙泰尔是当今巴黎三个最优秀的专栏作家。他每周为我们报馆撰写两篇文章,一年收入三万法郎。”
他们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位留着长发,衣冠不整,又矮又胖的先生,气喘吁吁地从楼下走上来。
弗雷斯蒂埃和他打了个招呼,低声说道:
“他叫诺贝尔·德·瓦伦,是位诗人。《死亡的太阳》就是他的作品。他也是一个拿丰厚稿酬的人,每写一篇短文,就要收三百法郎,这些文章最长不过两百行。咱们还是快到‘那不勒斯咖啡馆’去喝一杯吧,我已经渴得不行了。”
两人在咖啡馆的桌子前坐下后,弗雷斯蒂埃喊道:“两杯啤酒!”啤酒一送来,他立刻一饮而尽。而杜洛瓦却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让啤酒慢慢地从喉咙流过,仿佛在品味什么琼浆玉液似的。
弗雷斯蒂埃没有说话,仿佛在思考什么问题,然后,突然问道 :
“你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做记者呢?”
杜洛瓦一惊,看着他的朋友说道:
“但是……问题是……我从来没有写过一篇文章。”
“没关系,做什么事情都得有个开头嘛。我可以聘请你做我的助手,帮我四处走走,采访一些人,收集资料。开始的时候,你每月可以拿两百五十法郎,车费报销。如果你愿意做,我就去跟经理谈谈。”
“我当然愿意。”
“那么,明天你来我家吃晚饭。我只邀请了五六个人:我的老板瓦尔特先生及夫人,你刚刚见到的雅克·里瓦尔和诺贝尔·德·瓦伦,另外还有我夫人的一位女友。你意下如何?”
杜洛瓦红着脸,茫然不知所措,犹豫了半天才嗫嚅着说道:
“只是……我连一套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弗雷斯蒂埃惊愕不已:“天啊,你居然没有一套像样的衣服!这可是必不可少的东西。你难道不知道,在巴黎,即使没有床睡觉,也不能没有一套像样的衣服吗?”
说着,弗雷斯蒂埃突然从背心的口袋里掏出数枚金币,挑了两枚路易放在老朋友的面前,然后用一种十分真诚的腔调说道:
“这些钱,你先拿着,等方便的时候再还给我。你先去租一套或者干脆分期付款买一套礼服,至少把明天应付过去。抓紧时间好好安排一下。明天晚上七点半准时到我家吃饭,地址是枫丹大街十七号。”
杜洛瓦激动不已,一边拿起钱,一边结结巴巴地说道:“你真好,太谢谢你啦……我会永远记住你的仗义相助……”
弗雷斯蒂埃打断他的话:“行了,别说这些,要不要再来一杯?”接着,他大声叫道,“侍应生,再来两杯啤酒!”
喝完,弗雷斯蒂埃问道:
“想不想到外面走走?”
“好啊!”
于是他们走出咖啡馆,朝玛德莱娜教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