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武君曰：“善。请问王者之军制。”荀卿曰：“将死鼓①，御死辔②，百吏死职③，士大夫死行列④。闻鼓声而进，闻金声而退。顺命为上⑤，有功次之。令不进而进，犹令不退而退也，其罪惟均⑥。不杀老弱，不猎禾稼⑦，服者不禽⑧，格者不赦⑨，奔命者不获⑩。凡诛，非诛其百姓也，诛其乱百姓者也。百姓有捍其贼，则是亦贼也（11）。以故顺刃者生，傃刃者死（12），奔命者贡（13）。微子开封于宋（14），曹触龙断于军（15），商之服民（16），所以养生之者无异周人（17），故近者歌讴而乐之，远者竭蹶而趋之（18），无幽闲辟陋之国（19），莫不趋使而安乐之，四海之内若一家，通达之属莫不从服（20），夫是之谓人师（21）。《诗》曰：‘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22）。’此之谓也。王者有诛而无战（23），城守不攻，兵格不击（24），敌上下相喜则庆之，不屠城，不潜军（25），不留众（26），师不越时（27），故乱者乐其政，不安其上，欲其至也（28）。”临武君曰：“善。”

　　【注释】

　　①将死鼓：死在鼓旁。将领的职责就是击鼓，指挥军队进退，所以鼓就是他战斗的位置。

　　②御死辔（音pèi）：驾车的人死在马的缰绳之旁。

　　③百吏：军队中的各种官吏。死职：死在各自的履行职务之处。

　　④士大夫：古代军队里，士大夫就是各级军官。死行列：死于军队的行列之中。

　　⑤顺命：听从命令。

　　⑥犹：如同。惟均：完全一样。

　　⑦猎禾稼：割取百姓的庄稼。

　　⑧服者：降服的人。禽：擒。

　　⑨格者：抵抗而不肯投降的人。

　　⑩奔命：逃跑求生。不获：不去俘获。

　　（11）捍：捍卫，保护。贼：敌人。是亦贼：他也是敌人。

　　（12）顺刃：顺着刀刃，指背对我军武器，不抵抗我军的武器。即前面的服者不禽，与下面的傃刃相反。傃（音sù）刃：向着我军武器，与顺刃相反，迎着武器来与我作战。即前面的格者不赦。

　　（13）贡：不去追杀，即前面的奔命者不获。

　　（14）微子开：微子，商王帝乙的庶长子，纣王的庶兄，名启，世称微子、微子启，微是国号，子是尊称。在古代，开与启二字可通用，所以也写作微子开。因不是嫡子，所以不能继位。封于宋：商亡后，周成王把微子封在商人发祥地商丘（即今河南商丘一带），国号为宋，作为周王朝的诸侯之一。

　　（15）曹触龙：纣王之臣，帮着纣王行暴政。断于军：在军中被斩首。

　　（16）服民：商亡之后，向周朝降服的民众。

　　（17）养生之：养他们、让他们活下来。无异周人：养他们、让他们活下去，与周人没有不同。

　　（18）竭蹶：颠仆倾跌。这句说不顾长途跋涉颠仆跌倒。趋：奔着赶来。

　　（19）幽闲：幽静闲远，指人口少和经济文化不发达的地方。辟陋：偏僻、边远的国家。通达之属：有道路相通的地方。属：类，指凡已通道路的这一类国家地区。（20）从服：顺从服从。

　　（21）人师：众人的师表。

　　（22）《诗经·大雅·文王有声》的句子，意谓从西、东、南、北四方，没有哪里的人不服从。无思不服，即无不服，思是句中助词，没有具体的含义。

　　（23）诛：诛讨有罪的人。战：攻击别人的国家和领土。

　　（24）这二句是说：城若是守着，就不攻它，士兵若是格斗，就不攻击它。

　　（25）这几句说：敌人上下相处融洽和睦，就要祝福他们。作战中不要在占领城邑后屠杀城内民众，向敌国宣战要光明正大，不要以偷袭开战。

　　（26）留众：在敌人土地上留下众多军队。

　　（27）师不越时：出师不要超过原定的时间。

　　（28）这几句说：有祸乱的国家就会喜欢这种军队的做法（即不屠城等），对他们的统治者感到不安，而盼望这种军队的到来。

　　陈嚣问荀卿曰：“先生议兵，常以仁义为本。仁者爱人，义者循理①，然则又何以兵为②？凡所为有兵者，为争夺也。”荀卿曰：“非汝所知也。彼仁者爱人，爱人，故恶人之害之也③。义者循理，循理，故恶人之乱之也④。彼兵者，所以禁暴除害也⑤，非争夺也。”

　　【注释】

　　①循理：遵循道理。

　　②然则又何以兵为：这样的话，为什么还要用兵？

　　③故恶人之害之：所以厌恶别人来害人。

　　④故恶人之乱之：所以厌恶别人来制造祸乱。

　　⑤所以禁暴除害：用来禁止暴行、除掉祸害。

　　【简评】

　　荀子是大儒，却对治军、用兵、作将有这样全面深入而细致入微的论述，这说明大儒是文武兼通的，而不是毛泽东嘲笑的只会动口不会动手的秀才。从历史上看，确实有不少儒家学者同时也是善于用兵打仗的军事家。毛泽东之所以重视《资治通鉴》，就是看到了这部书中记载了有着这种丰富内容的历史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