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纪五，赧王五十七年①，正月，王陵攻邯郸②，少利，益发卒佐陵③，陵亡五校④。武安君病愈，王欲使代之⑤。武安君曰：“邯郸实未易攻也，且诸侯之救日至⑥。彼诸侯怨秦之日久矣，秦虽胜于长平，士卒死者过半，国内空，远绝河山而争人国都⑦，赵应其内，诸侯攻其外，破秦军必矣。”王自命不行⑧，乃使应侯请之。武安君终辞疾⑨，不肯行，乃以王龁代王陵。
【注释】
①即公元前二五八年。
②王陵：秦国将领，上一年九月秦命五大夫王陵伐赵。
③少利：战绩不大。益发卒佐陵：征发更多的士兵增援王陵。
④亡五校：丧失了五座营垒。
⑤使代之：让武安君白起代替王陵。
⑥日至：不日到来。
⑦远绝河山：离国很远，中间还被黄河、华山隔断。
⑧自命：自己的命令。不行：不得听从。
⑨辞疾：以有疾病推辞。
赵王使平原君求救于楚，平原君约其门下食客文武备具者二十人与之俱，得十九人，余无可取者。毛遂自荐于平原君①。平原君曰：“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②。今先生处胜之门下三年于此矣，左右未有所称诵③，胜未有所闻，是先生无所有也④。先生不能⑤，先生留！”毛遂曰：“臣乃今日请处囊中耳！使遂蚤得处囊中，乃脱颖而出⑥，非特其末见而已⑦。”平原君乃与之俱，十九人相与目笑之⑧。
【注释】
①毛遂：赵国平原君的宾客。
②末：锥子的尖端。立见：马上可以看到。见，同“现”。其末立见：指锥子尖马上就从囊中刺出，被人看到。喻人才不会被淹埋。
③左右：平原君的亲信。称诵：称赞诵扬。
④无所有：没有什么才能。
⑤不能：无能。
⑥蚤：早。颖：本指禾的长穗，这里是指整个锥身。脱颖而出：锥身摆脱外包的囊而伸出。
⑦非特：不仅。
⑧目笑之：在眼神中笑话他。
平原君至楚，与楚王言合从之利害①，日出而言之，日中不决。毛遂按剑历阶而上②，谓平原君曰：“从之利害，两言而决耳③！今日出而言，日中不决，何也？”楚王怒叱曰：“胡不下④！吾乃与而君言，汝何为者也⑤！”毛遂按剑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国之众也⑥。今十步之内，王不得恃楚国之众也！王之命悬于遂手⑦。吾君在前，叱者何也？且遂闻汤以七十里之地王天下⑧，文王以百里之壤而臣诸侯⑨，岂其士卒多哉？诚能据其势而奋其威也⑩。今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万，此霸王之资也。以楚之强，天下弗能当。白起，小竖子耳（11），率数万之众，兴师以与楚战，一战而举鄢、郢（12），再战而烧夷陵（13），三战而辱王之先人（14），此百世之怨而赵之所羞（15），而王弗知恶焉（16）。合从者为楚，非为赵也。吾君在前，叱者何也？”
【注释】
①楚王：楚考烈王，公元前二六二年至前二三八年在位。合从：合纵。利害：利害关系。
②历阶：急步跨过台阶。
③两言而决：两句话就能决定。
④胡：何。
⑤而君：你的君主。何为：干什么。
⑥众：兵多。
⑦悬：挂。此句说楚王的性命掌握在我的手里。
⑧此句说：商汤靠方圆七十里的封地而称王于天下。
⑨此句说：周文王凭着方圆百里的土地而让诸侯称臣。
⑩诚：真。据其势：依靠他的势头。
（11）小竖子：无能的小子。
（12）举：攻下。鄢：春秋时曾为楚国的别都，在今湖北宜城西南。郢（音yǐng）：春秋战国时期曾为楚国国都，在今湖北荆沙西北。
（13）夷陵：地名，为楚国的西塞重地，在今湖北宜昌。
（14）辱王之先人：挖开楚王祖先的坟墓，进行羞辱。
（15）百世之怨：一百代的仇恨。羞：羞辱。
（16）恶焉：对此感到厌恶。
楚王曰：“唯唯①，诚若先生之言②，谨奉社稷以从③。”毛遂曰：“从定乎④？”楚王曰：“定矣。”毛遂谓楚王之左右曰：“取鸡、狗、马之血来！”毛遂奉铜盘而跪进之楚王曰⑤：“王当歃血以定从⑥，次者吾君，次者遂。”遂定从于殿上。毛遂左手持盘血，而右手招十九人曰：“公相与歃此血于堂下！公等录录⑦，所谓因人成事者也⑧。”平原君已定从而归，至于赵，曰：“胜不敢复相天下士矣⑨！”遂以毛遂为上客。于是楚王使春申君将兵救赵⑩，魏王亦使将军晋鄙将兵十万救赵（11）。
【注释】
①唯唯：是是，满口答应的样子。
②诚若先生之言：确实如你说的。
③此句是说：谨以楚国全国的力量跟随你们。
④从定乎：合纵的事定了吗。
⑤奉：捧。跪进之：跪着把铜盘献上。
⑥歃（音shà）血：结盟时饮牲血，或含于口中，或涂于口旁，以示信守誓言。
⑦录录：碌碌无为。
⑧因人成事：靠别人才能做成事。
⑨相：从外表上观察而认定其人的才能。
⑩春申君：黄歇，楚国大臣，与魏国信陵君魏无忌、赵国平原君赵胜、齐国孟尝君田文并称“战国四公子”，曾任楚相。
（11）将兵：率军。晋鄙：魏国将领。
【简评】
毛遂自荐，是著名的成语，出处来自这个故事。毛遂平时不被人青睐，关键时刻显出过人的胆量与能力，这是真正的人才，与那些因人成事的人有天壤之别。平原君由此也学会了鉴别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