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纪一，始皇帝三年①，赵王以李牧为将②，伐燕，取武遂、方城③。李牧者，赵之北边良将也，尝居代、雁门备匈奴④，以便宜置吏⑤，市租皆输入莫府⑥，为士卒费，日击数牛飨士。习骑射，谨烽火，多间谍⑦，为约曰⑧：“匈奴即入盗，急入收保。有敢捕虏者斩⑨！”匈奴每入，烽火谨，辄入收保不战⑩。如是数岁，亦不亡失。匈奴皆以为怯，虽赵边兵亦以为吾将怯。赵王让之（11），李牧如故。王怒，使他人代之。岁余，屡出战，不利，多失亡，边不得田畜（12）。王复请李牧，李牧杜门称病不出。王强起之（13），李牧曰：“必欲用臣，如前，乃敢奉令。”王许之。

　　【注释】

　　①即公元前二四四年。

　　②赵王：即赵悼襄王，公元前二四四年至前二三六年在位。李牧：赵国将领，与秦国白起、王翦和赵国廉颇并称战国四大名将。

　　③武遂：在今河北徐水西北。方城：在今河北固安西南。

　　④代：商代、周代时为诸侯国，在今山西大同与河北蔚县一带。春秋末，赵襄子兴兵灭代，设立代郡。雁门：在今山西西北与内蒙古交界处。匈奴：古代北方的少数民族，西周初年以前称鬼方，后称混夷、獯鬻（音xūn yù）、猃狁（音xiǎn yǔn）、戎、狄、胡，参见王国维《鬼方昆夷猃狁考》。

　　⑤便宜：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处理。置吏：设置官吏。

　　⑥市租：各种租税。莫府：即幕府，将军在外所设的指挥组织及其机构。

　　⑦谨烽火：谨慎把守烽火台。多间谍：多派侦察敌情的人员。

　　⑧为约：与边民约定。

　　⑨保：即堡。虏：指入侵的匈奴。

　　⑩辄：总是。

　　（11）让：责备。

　　（12）边：边民。田畜：种田和放牧。

　　（13）强起之：强行让他任职。

　　李牧至边，如约。匈奴数岁无所得，终以为怯。边士日得赏赐而不用，皆愿一战。于是乃具选车得千三百乘①，选骑得万三千匹，百金之士五万人②，彀者十万人③，悉勒习战④。大纵畜牧、人民满野。匈奴小入，佯北不胜，以数十人委之⑤。单于闻之⑥，大率众来入。李牧多为奇阵，张左、右翼击之，大破之，杀匈奴十余万骑，灭襜褴⑦，破东胡，降林胡。单于奔走，十余岁不敢近赵边。

　　【注释】

　　①具选：备齐后挑选。

　　②百金之士：非常有才能的战士，可以赏给百金。

　　③彀（音gòu）：拉开满弓。

　　④勒：部署、指挥。

　　⑤北：败。委：丢弃。

　　⑥单（音chán）于：匈奴人对部落联盟首领的专称。

　　⑦襜褴（音chān lán）：战国时分布在今山西朔县至内蒙古自治区的游牧民族，擅长骑射。

　　先是①，天下冠带之国七②，而三国边于戎狄③：秦自陇以西有绵诸、绲戎、翟、豲之戎④，岐、梁、泾、漆之北有义渠、大荔、乌氏、朐衍之戎⑤，而赵北有林胡、楼烦之戎，燕北有东胡、山戎⑥，各分散居溪谷，自有君长，往往而聚者百有余戎⑦，然莫能相一⑧。其后义渠筑城郭以自守⑨，而秦稍蚕食之，至惠王遂拔义渠二十五城⑩。昭王之时（11），宣太后诱义渠王（12），杀诸甘泉（13），遂发兵伐义渠，灭之，始于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以拒胡（14）。赵武灵王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15），至高阙为塞（16），而置云中、雁门、代郡（17）。其后燕将秦开为质于胡（18），胡甚信之，归而袭破东胡，东胡却千余里。燕亦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19），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郡以距胡（20）。及战国之末，而匈奴始大（21）。

　　【注释】

　　①先是：在此之前。

　　②冠带之国：实行礼乐制度的中原国家，与周边少数民族相区别。

　　③三国：秦、赵、燕三国。边于戎狄：边境与戎狄相接。

　　④陇：陇山，在今宁夏和甘肃南部、陕西西部，是陕北高原和陇西高原的分界山，渭河与泾河的分水岭。绵诸、绲（音gǔn）戎、翟（音dí）、豲（音hｕán）：陇山以西的戎族部落。

　　⑤岐：岐山，在今陕西岐山境内。梁：梁山，在今陕西韩城境内。泾：泾水，渭河的支流。漆：漆水，在今陕西铜川。义渠：戎族部落，在今陕西北部和甘肃东北部。大荔：戎族部落，在今陕西大荔一带。乌氏（音zhī）：戎族部落，在今甘肃平凉一带。朐（音ｑú）衍：戎族部落，在今甘肃东北马莲河流域。

　　⑥楼烦：狄族部落，被周天子封为诸侯，在今山西西北部。西汉卫青率军赶走楼烦王，在其地设朔方郡。山戎：北戎，匈奴的一支，在今河北北部。

　　⑦百有余戎：一百多种戎族。

　　⑧相一：相互统一。

　　⑨郭：外城。古时城外有城，称为郭。

　　⑩惠王：秦惠文王，秦孝公之子，公元前三三七年至前三一一年在位，在位期间把“公”改称为“王”。

　　（11）昭王：秦昭王，又称昭襄王，秦惠文王之子，公元前三○六年至前二五一年在位。

　　（12）宣太后：秦宣太后。秦惠文王之妾，秦昭襄王之母。秦昭襄王即位之初，宣太后主政，攻灭义渠，消除了秦国的西部大患。

　　（13）杀诸：杀之于。甘泉：山名，在今陕西淳化，秦王在此筑有离宫。

　　（14）陇西：郡名，治所在今甘肃临洮。北地：郡名，治所在今甘肃宁县。上郡：战国时魏文侯设置上郡，治所为肤施，在今陕西榆林南。秦惠王时，魏献给秦，为秦初三十六郡之一。

　　（15）并：沿着。阴山：即今大青山，在内蒙古中部。

　　（16）高阙：山名，在今内蒙古杭锦后旗东北，此山中间断开，望去像帝王宫阙。塞：关塞。

　　（17）云中：郡名，在今内蒙古中部，治所也称云中，在今内蒙古托克托东北。

　　（18）为质：作为人质。

　　（19）造阳：地名，在今河北怀来。襄平：地名，在今辽宁辽阳。

　　（20）上谷：郡名，在今河北张家口东，治所在沮阳，今河北怀来东南。渔阳：郡名，治所渔阳，在今北京密云西南。右北平：郡名，治所无终，在今河北蓟县。辽东：郡名，治所襄平，在今辽宁辽阳。距，即拒。

　　（21）始大：才开始强大。

　　【简评】

　　中国的中原王朝，一向与北方的多种少数民族有着密切关系，或战或和，绵延不断，每个王朝都为之头疼，如汉、唐、宋这样的强势王朝，也不能根治这一难题。直到清代康熙时，才把这个问题彻底解决。近代鸦片战争以来，外来威胁则变成东、南两个方向，可说是中国历史的一大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