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注意的是,西方近代军事学鼻祖,普鲁士人克劳塞维茨在其名著《战争论》一书中,也曾对攻守问题进行过深入探讨。他说:“假定使用的是同一支军队,进行防御就比进攻容易。”又说:“一旦力量强大到足以达到积极的目的时,就该立即放弃它。”克劳塞维茨的这一观点与孙子不无暗合之处,但晚了两千多年。
孙子重视军事实力,把实力看做是运计设谋的前提和基础,这是很了不起的认识。可惜的是,后世那些兵学理论家,大多眼光不及孙子,观察事物、考虑问题往往是单向性思维,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人为地割裂孙子思想的内在逻辑体系,忘记或忽视了注重谋略与发展实力是一个钱币的正反两面,是辨证的统一。他们只倾心于用计谋、施损招,没有充分认识到实力是计谋之“体”,计谋是实力之“用”,体用和谐,方能克敌制胜,结果流露出轻视实力建设的倾向,“攻人以谋不以力,用兵斗智不斗多”、“贵谋而贱战”的种种高论大行其道,这无疑是中国传统军事文化中的一个弊端。
后世重谋轻力军事文化价值取向的滋生和风行,是对孙子军事思想基本精神的一种曲解。更可恨的是,这客观上也让人们对《孙子兵法》产生误解,影响了(甚至毁坏了)中国军事文化的声誉。这方面最典型的例子,便是把《孙子兵法》与《三十六计》等同化。将“借刀杀人”、“指桑骂槐”、“美人计”、“走为上”之类,统统划归到《孙子兵法》名下。这一方面说明《孙子兵法》的确家喻户晓;另一方面也表明人们对《孙子兵法》的理解还很粗浅,往往从阴谋诡计、诡诈欺骗的层面来诠释孙子博大精深的军事思想,似乎《孙子兵法》只不过是小人的伎俩,而非君子的哲学,这显然有失偏颇。
其实《孙子兵法》与《三十六计》完全是两码事,两者反映的是两种兵学文化价值观。《三十六计》从头到尾是一个“骗”字,典型的“我是流氓我怕谁”,一股痞气。只要看看“瞒天过海”、“趁火打劫”、“借刀杀人”的计策名,就可以知道它是多么阴损毒辣和厚颜无耻。说白了,《三十六计》是玩“空手道”的,有枣没枣先打一竿子再说,押宝押中了,皆大欢喜;押不中,就自认晦气。张仪、苏秦的所作所为遵循了《三十六计》的原理。他们擅长雄辩与察言观色,脚踏两条船,不时兴风作浪,搅动天下之局,可他们有一个共同缺陷:忘了提醒自己游说的对象,应该静下心来发展实力。
孙子比他们高明得多。这种高明,便体现在他思维的全面性、逻辑性、辨证性上。他既讲谋略,也讲实力;既讲诡诈,也讲仁义;既讲功利,也讲道德。真的是左右逢源、无懈可击。《三十六计》作者的军事学术水平和孙子相比,其差距岂可以道里计。
孙子的实力为胜利之本理论,在后世已为无数次战争实践所证明。先秦时期僻处西北的秦国,之所以能后来居上,统一六国,其关键就是依靠了“农”“战”两手,始终把发展军事实力放在首要位置。粮食产得多,打仗打得狠,两者相辅相成,就像一辆车子有了左右两只匹配的轮子,横扫六合、一统天下也便水到渠成了,这叫做“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汉武帝北逐匈奴也是一样的道理。当时匈奴占地面积很大,人口稀少,开始打仗时,汉朝根本打不过他们,实力不足是重要因素。汉朝军队多是步兵和车兵,机动性不强,而匈奴几乎是清一色的骑兵,机动性好,战斗力强,加上匈奴人吃的是牛羊肉,在艰苦环境中生长,忍渴耐寒,身强马壮,所以汉兵同他们交手总是处于下风。汉武帝当上皇帝后,把军事实力建设放在第一位,有针对性地优先发展骑兵,骑兵的地位超过了步兵和车兵,这在中国古代军队建设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对于汉匈战争的最终结局更是发挥了关键的作用,使得汉匈之间的战略态势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此后,汉武帝前后发动五次大规模反击战,从根本上遏制住了匈奴的入侵骚扰,从此“匈奴远遁,而幕南无王庭”。
当然,发展军事实力也必须抓住关键问题,选择好突破口,这叫做“有所为,有所不为”。而要正确选择突破口,核心问题是要对战略大势明了于心,具有超前意识。例如,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海军的实力主要是以战列舰为衡量标准的,然而海军航空兵在海空作战中的作用逐渐突出,因而建造更多先进的航空母舰成为急务。所以,日本偷袭珍珠港虽然大获成功,战果却非常有限,因为美军的航空母舰未受损失,海军实力并没有遭到根本性打击。中途岛海战中,美国海军一举歼灭了日本特遣舰队主力,击沉日海军四艘航空母舰,对于日本海军构成致命打击,日本海军渐渐丧失了制空权,也等于丧失了制海权,战争主动权就此易手,日本海军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