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它觉得抓床脚还不过瘾了。一天夜里,我在噩梦中忽然感觉到我的脚被利器割了一下,惊醒过来,看见它正飞也似地从床上逃走,我的脚板心被它抓出了一道裂口。
我的忍耐力已经到了极点了吗?我还应该继续忍下去吗?我这样问自己。回答是应该继续忍。还能怎样呢?它现在已占据了我整个心灵,如果我谋杀了它,我心里的巨大空白一定会把我压垮。所以现在,躯体受些伤害,神经受些骚扰全算不了什么。再说办法总是有的,我可以穿着鞋子睡觉,将被子紧裹身体,如果它来袭击我的脸,我就戴上头盔,总有办法解决的。
我真的穿着衣服鞋袜,戴着头盔睡觉了,而且夜里灯都不敢关,就用一张报纸遮挡住灯光。这一来,它倒是不来抓我了,但是它不喜欢我夜里开灯,也许是刺激了它的神经。我不关灯,它就在屋里翻箱倒柜,把茶壶镜子之类的都掀翻跌碎。闹了两夜之后,它又跳上床在我耳边叫,抓我的头盔,大有要将我再次咬伤的气势。我害怕了,只好关了灯。
关灯的第一夜没出什么事。第二天夜里它却跑出去带了两只野猫回来了。那两只猫在屋里追逐打架,相互撕咬,闹了个天翻地覆,屋内不停地传出惨叫。直到黎明两只猫才离开。第三天夜里又把戏重演。
我想:这一年多来,我的猫一贯独来独往,既不怀春也不出走,就仿佛是一个禁欲主义者。而现在,它却引了野猫到屋里来瞎闹,但自己又并不沉溺于其中,跟随它们远走高飞。这样看起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它的目标只在扰乱我的生活,与我过不去。它要把我家里弄成一个野猫聚集的场所,而它自己却并不加入它们那一伙,只站在一旁幸灾乐祸。
过了几天,野猫的数目从两只增加到五只了。关了灯,看见满屋子窜跳不止的黑影,煞是可怕。这时我的猫就不再站在桌上或床上了,它回到木桶里,若无其事地睡它的觉。我却没法休息了,因为野猫们见我不赶走它们,就越来越肆无忌惮,竟窜到我床上来打架,彼此咬伤对方,发出凄厉的嗥叫,简直是惊天动地。我在实在无法可想的情况之下,起床开了灯,抄起一把铁锤,照着其中一只黑猫的脑袋下死力锤下去。它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死了,其它几只都吓得逃之夭夭。我胆战心惊地拎着死猫,将它扔到百米之外的一个垃圾站,我回到屋里,觉得自己的脑袋胀得像南瓜一样大,只想用脑袋往墙壁上猛撞几下。我的猫在木桶里冷眼看着我,它看到了全过程,一切。它在心里冷笑。
第二天早上我自然又是铁青着脸去上班。这些日子,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说我瘦得不像个人了。还有人当面开玩笑,说我让狐狸精缠上了。我又怎能告诉他们这些事呢?如果我说了,别人不会把我看作外星人,或精神病人吗?可是办公室里有个人死缠住我,非要我报告狐狸精的故事不可,还说因为大家都急煎煎地想听,我不能辜负了众人的期望。我不理他,他就一屁股坐到我办公桌上来,还搂住我的脖子,使我大大地出丑。我的脸在那一瞬间一定成了猪肝色。我想起了引发这场羞辱的根源,我越发恨我的猫了。我一定要把它弄走,让它永远不能再回来。我不再顾忌我的心理状态了,空白就空白,总比这种羞辱要好。
我心中暗暗制定了一个计划,表面不露声色。我回家时买了它爱吃的油炸鱼,趁它吃得高兴时用麻布袋将它罩住,扎住袋口提在手里,坐公共汽车到了郊区。可能它对我的心思了若指掌吧,一路上它一声也不吭地呆着,弄得我倒生出了犹豫。但一想到那种羞辱我又坚定了意志。我像童话故事里的坏人一样将它挂在路边的树枝上,然后像逃犯一样跑掉了。我想,过路的行人会将它解下来的。
于是就发生了前面的那一幕。我安静了两天,它又回来了。如你们所知,我不让它进屋。以后会怎样呢?你们能告诉我,以后会怎样吗?我只知道今后的一切全是不堪设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