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贱道:“哎呀!难道还是一位有钱的教士?那你必不要我饭钱了。师父就是在那大礼拜堂的主教吗?”
主教接口答道:“是的。”
华贱道:“呀!不错,我还没有留心看师父的帽子,真是太糊涂了。”
说罢,便将行李和棍子放在屋角下,又把路票收在衣衫袋里,坐下。宝姑娘对他看着不转眼,很觉得有趣。
华贱说道:“师父既然是一个慈善的人,就不用算我的饭钱了。”
哪晓得在这个悲惨世界,没有一个人不是见钱眼开,哪有真正行善的人呢?
孟主教果然忙答道:“不然,不然,一定要算饭钱的。你共有多少钱呢?你曾说你有一百零九个银角子。”
华贱道:“还有十五个铜角子。”
主教道:“你费了几多天的功夫,才得这些钱呢?”
华贱道:“十九年。”
主教叹道:“十九年吗?”
华贱道:“不错。现在这些钱还在身边,没有用去。”
孟主教听得华贱说一声现在钱还在身边,急忙把门和窗户闭上。
不多时,凡妈拿了一碟菜进来,放在桌上。主教令她放在火炉旁边。又对华贱道:“亚历山上的风很大,先生一定受寒了。”
你看孟主教口口声声只叫华贱做先生,那种声音,又严厉又慈爱。你想他把“先生”二字称呼罪人,好像行海的时候,把一杯冷水送给要渴死的人,不过是不化本钱的假人情罢了。闲话休絮。
却说主教忽对凡妈道:“这个灯不亮。”
凡妈会意,便去到卧房里架子上拿来两只银灯台,点了两枝白蜡烛,放在桌上。
华贱洋洋得意地道:“现在蒙师父待我这样好法,师父这一片仁心,我真是感谢不尽。既然是这样,我也不必瞒着我的来历和我的苦处,待我细细地说把师父听吧。”
主教用手拉着华贱的手,和颜悦色地道:“你也无庸将你的来历告诉于我。此处不是我的家,是上帝的地方。无论什么客来,也不问他的姓名和他的脾气。而且你已经受苦,又饿又渴,我必欢迎你,你切莫要使客气吧。”
华贱道:“我现在很饿,又渴。当我进门的时候,见了师父这样仁慈,也就令我忘记了。”
主教道:“你曾十分受了苦吗?”
华贱长叹道:“哎呀!狱里那野蛮的惨状,真是不堪闻问了,姑且说他几件事就知道了。用双重铁链捆了我的手脚,坐在那黑窟里头,青天白日里也看不见天日,夜间就睡在一片板上。夏天热得要死,冬天就冷得要死。那窟里空气闷人,常时一病不能起。我这样在狱里过了十九年,今年四十六岁了,才得了一张黄色的路票。你看好不可恼!”
主教道:“但是你现在知道伤心悔过,却比好人更加快乐。
你出狱以后,若还以恶意待人,那就格外悲惨;若以好意温和待人,又何处不是乐土呢?”
主教说罢,凡妈拿饭进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六回孟主教多财贾祸宝姑娘实意怜人话说凡妈拿饭进来,华贱看时,有汤,有水,有盐,有油,有猪肉,又有羊肉,又有无花果,又有一大块烘干的面包,又有一大瓶红酒,样样都用银器盛来,光彩闪闪,映在铺桌子的白布上面,真觉异样好看。孟主教满面堆着笑容,请华贱坐在自己左边,宝姑娘又坐在华贱的左边。坐齐了席后,孟主教就按教例念了祷告。念罢,即便用饭。此时华贱心中乐不可言,那种神气,可惜没有照一个像下来,把大家看看。
却说他三人吃了一碟,又上一碟,完了一样,又来一样。华贱放量饱餐一顿,好像老虎吃蚊虫一般。幸亏主教寻常吃饭都有六样,还可以饱了华贱肚子。不知不觉,一会儿就吃罢散席。
华贱对主教说道:“盛筵难再。哎呀!苦巴馆那班车夫,不许我和他们同桌吃饭,不料竟蒙师父这般厚遇,真是难以报答了。”
主教道:“此事虽可痛恨,但是他们也比我劳苦。”
华贱道:“那也未必。我想他们比你更有银钱。但是上帝若居心公平,一定是保佑你。”
主教道:“哪有上帝不公平的道理呢?”少停,又道:“华贱先生,你明日真要到潘大利那里去吗?”
华贱道:“这也是不得已罢了。我想明日趁着日头未出来的时候,就要起行。这一次又很辛苦,白天里虽然稍暖,夜里却是很冷。”
主教道:“你这还不算十分受苦。前几年正当革命的时候,我全家都被毁了,我跑到东方,交瑞西国界那富郎之情地方,却靠着我两只手寻饭吃。那地方有机器局,有制纸局,有酒厂。又有油厂,至于铁厂也有二十多处,倒好找工做。”
主教说罢,又对宝姑娘道:“我们有无亲戚在潘大利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