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那老者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外套走进房来。男德就将美丽来到的话说了一遍。老者就笑呵呵地对着美丽道:“春英姑娘呀,你别要这样伤心。好兄妹们有个分离,原来是难舍;但你哥哥现在也不是一去不复返的,不过是替我到尚海探听些生意行情,十天半月就要回来的。”
男德也接着道:“我亲爱的春英妹呀,请你别要伤心。我去半个多月,就要回来的。你且住在先生家里,无论什么事体,都要听先生的教训才是。”
这时美丽含着眼泪,低着头,合着口,一声也不发。老者又说了许多安慰的话。说罢,就拿出五十两银子,交给男德,说道:“仁杰兄,你且拿着这点盘费吧。”
男德接过银两,穿起外套,说道:“现在时候不早,我就此告辞了。”
老者道:“我已经吩咐佣人,替你照应一切,请你和他一同上船吧。一路上诸事小心。早日回来。令妹的事,就担在老汉身上,请你放心便了。”
男德闻说,便笑嘻嘻地和老者握手告辞。又躬身对美丽亲嘴为礼,只见美丽哭得和醉人一般。老者见他兄妹二人这般恩爱难舍,一阵心酸,也几乎落下泪来。只是这无情的壮士,不肯停留,大踏步出门去了。
要知男德去后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败家子黑夜逢良友守财奴白手见阎王话说男德自从那日晚上别了老者和美丽,由奇烈客起程,风平浪静,一路耽搁,走了十多天才到尚海。船抵码头时,已经四点半钟。男德便将行李挑起,去到一所客店,一直进去,将行李放下。那店小二即忙出来招呼。男德便开口道:“请问宝号叫做什么名儿?我进来的时候,因粗心未曾瞧着。”
店小二答道:“这店叫做色利栈便是。”
男德听说,微微一笑,说道:“世上有许多好字眼,怎么都不用,偏要用这两个丑字,挂在门外,做个招牌呢?”
店小二答道:“这虽是两个丑字,你看这世界上的人,哪一个不做这两个字的走狗呢?就是这尚海的人吧,还不是这样吗?”
男德道:“你这话虽说得有理,但是这‘色’字未免太俗了,不若改个‘名’字,就叫做‘名利栈’吧。”
店小二笑道:“那‘名’字虽也是人人所好,但是有了‘色’,那‘名’也就不要了。我看还是‘色’字好。”
男德忙道:“罢了,罢了!我现在‘名’也不要,‘色’也不要,只是要吃了,请你快去拿些好酒和饭菜给我用吧。”
店小二答应一声:“是了。”抽身就去到厨房。不多一会,即将饭菜齐备拿来,说一声:“客人请用饭吧。”即忙转身去了。
这时男德一人坐下,自斟自饮,不觉饮到有了几分醉意,就放下,将咖喱饭拿过来吃了两碟子。吃罢,洗过了脸,就背着手,在房里走来走去。心里想到法国文豪讲自由的一首伤时诗,口中就大声念道:
甘为游侠流离子,妇孺无颜长者忧。
何不扫除公义尽?任他富贵到心头。
念罢,就将身上外套脱下,挂在墙上,掩了房门,打开行李。刚将身睡下,只见窗外阴风飒飒,桌上寒灯火光如豆,正是客路凄凉的境界。忽然听得屋门微微地响了一下,男德还不着意。猛然又瞥见了一个黑影儿爬将进来,男德就斜着眼睛看着,口里还假装着大呼而睡。只见一个黑东西,忽然竖起身来,忙把墙上挂着的外套拿下。男德就即忙翻身爬起,托地跳将下来,向那黑东西背后一闪,用力将那黑东西的颈子揪住。只见这黑东西的颈子不过只有手指头粗,还是皮包着骨。男德想道:“这到底是一个什么瘦鬼呢?”即便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只听得那黑东西急忙答道:“我是一个人。”
男德又问道:“你既然是个人,叫什么名儿呢?”
那黑东西又答道:“我就是范桶。”
男德听得“范桶”两个字,倒着了一惊,即忙撒开了手问道:“范桶哥,你怎么就会到了这个地步呢?”
范桶就放声大哭起来。男德见他这般景象,心里也就替他可怜。目下正交寒冬,他还是身穿一件单衫。这件单衫新做的时候,倒很堂皇,可惜现在已经旧得七穿八烂,连身上的肉都遮不住了。
男德说道:“范桶哥,请你就穿着这件外套,坐下,将你这阵子的光景说给我听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