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德听说,就两泪汪汪,一言不发。老者劝着男德道:“仁杰,你也不必伤心,像她这样没有良心的丫头,也不犯着和她计较。我看阁下这样豪侠,将来必定能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可惜我已经老得这样,不能帮着你了。现在那恶丫头既然知道你的下落,又受了我一番臭骂,必定要张扬出去。倘若狗官们得了风声,倒为不妙。我想帮点盘费与你,好快些逃到别个地方,暂且一避,再作道理。你道如何?”
男德闻说,便道:“先生这样过誉,小生怎么当得起?小生不过不忍眼看着同胞受种种的苦难,束手不救,心里就过不去。”
老者又忙说道:“这是男儿分内事。你总要实心实意地做去,莫学尚海的那班志士,有口无心的人才好哩。”
男德即忙拱手答道:“小生谨领先生的教训。我项仁杰生在世界上,这世界上什么时候才能够太平,什么时候才能够没有不平的事,没有没良心的人,我都不管这些;但是我项仁杰活在世界上一天,遇着一件不平的事,一个没有良心的人,我就不能听他过去。”
老者听到这里,便开口叹道:“哎!我和你初见面的时候,不过看着你是一个无归的穷汉;倒不料你乃是一个义侠男儿,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男德道:“先生正是一位人老心不老的大英雄。小生年轻才浅,先生还这般夸奖,真是有愧了。”
那老者忽又伤心道:“谅这世上种种可惨的人,做出种种可惨的事来。我们天天活在这种种可惨的世界上,和这种种可惨的人交接,若是听他坏去,不肯设法补救,这一生一世,倒容易混过去。只怕来世投胎,还是要再到这可惨的世界上度日,如何能丢得去呢?可恨老夫此生休矣!你们青春年少,正是后生可畏之时,还望努力自重才好。”
男德见他这样伤感起来,就想安慰他一番,说道:“哎!先生,自古道:‘良马虽老,志在千里。’人生在世,只怕没有志气,哪有伤心年老的道理呢?你且看世上的翩翩少年,外面上看起来,倒是不老,其实心里已经死得透了顶,不过是一个死尸,天天能够在世上活动罢了。这等人实在是可怜哩!像先生这种白发苍颜、如火如花的老少年,有什么伤心的呢?”
老者听男德这样说法,只好收了眼泪,抖起精神,现出一种很快乐的样子。这时,老者心里那一种佩服男德的意思,也不知说什么话才好。
男德又问道:“我的妹子也曾知道我这番事情吗?”
老者道:“我没告诉她,想还不曾知道。”
男德急忙道:“请先生千万别要将这件事叫她知道了。那女子的性情,她听见了这样的事,又不晓得要惊吓到什么样儿。现在我想先去尚海,随后就回到家里。”
老者道:“这倒也好。尚海那地方,也有许多假志上,顺便到那里去走一遭,看看他们到底做些什么事体。”
男德也不理会这句话,便道:“我去之后,我的妹子就托先生照料,日后他的亲事还要先生留心则个。”
那老者一一答应了。男德便在袋里取出一小小方块纸和一支铅笔来,写了几行字,交给老者,说道:“这就是我朋友的住处。
先生要打听得家父的消息,就由这地方寄信与我,管不会错的。”
老者接过来,就放在衣衫的袋里,顺手拿表一看,说道:
“现在已经八点钟了,开往尚海的轮船,照例是九点钟开船。我现在叫人去店里取你的铺盖行李来,请你在这里略候片时。”
男德忙说道:“请先生不要露了风声,使我妹子知道才好。”
老者道:“我知道的。”说着,就出去了。
男德默默无言,独自一人坐在房里,忽然听得门外有一阵脚步声。不多时,只见就是这如玉如花的美丽拭着眼泪跑进来,急忙将身坐在男德旁边,伸手将男德的双手舍命地捏着,不住地掉下泪来,说道:“我的好朋友呀,你现在要到别个地方去吗?”
男德微微地一笑,答道:“我亲爱的美丽呀,你怎么会知道了呢?”
美丽忙道:“还是那克德来告诉我的。他说,他的阿爹现在去找人到店里取行李,给你出门去。是真有此事吗?”
男德答道:“不错。但是望你就在这里住下,我将来必定有个打算。你千万别要伤心,恐怕损坏了身子。”
美丽听说,越发伤心起来,低着声音说道:“我怎么好长住在这里?我要跟你一同去。”
男德听得他这样说法,就发了呆,不能则声。只见美丽将自己的头斜枕在男德的肩膀上,放声大哭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