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扎里亚·阿戴尔谈了话,现在把其中的一部分转述给你们。她是古老的南方的产物,出身高贵,在庇护下成长起来。她的学识并不渊博,但却不乏独到深刻的见解。她是在家里受的教育,她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都是从推断和灵感中得来的。那一小批宝贵的散文作家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成长起来的。当她和我谈话的时候,我不断地擦着手指,似乎觉得有些惭愧,不知不觉中想要掸去从兰姆、乔叟、哈兹利特、马库斯·奥里利乌斯、蒙田和胡德作品的半小牛皮装订的书脊上落下来的并不存在的灰尘。她是如此与众不同,简直就是个无价之宝。在今天这个时代,几乎所有的人对现实生活里的事都知道得太多了——哦,的确是太多了。
我注意到阿扎里亚·阿戴尔的生活显然十分贫困。我想除了一所房子和一套衣服,她恐怕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了。因此我的心情十分矛盾,一方面我要对杂志社负责,而另一方面我又由衷地欣赏那些在坎伯兰山谷里同托马斯将军一同战斗的诗人和散文作家。我倾听着她那如同大键琴奏出的乐曲般美妙的声音,觉得自己实在无法提起合同的事。在九位缪斯女神和三位格雷斯女神缪斯:希腊神话中宙斯的九个女儿,掌管文艺、美术、音乐等的九位女神;格雷斯:希腊神话中的三位姐妹女神——阿格拉伊亚,欧佛洛绪涅和塔利亚,她们能赐给人魅力与美丽。面前,你实在很难把话题转到每字两分钱的稿酬上。看来等我恢复了利润至上的信念之后,还需要再安排一次谈话。不过我还是把我此行的目的告诉了她,并约好第二天下午三点钟再见面,讨论一下稿酬的问题。
“你们这个城市,”我准备离开时说(这正是可以说些轻松话的时候),“好像是个挺安静的地方。我想,它是个适合居住的城市,也很少会有些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这个城市同西部和南部进行着大笔火炉和空心器皿的交易,它的面粉厂日产面粉两千多桶。
阿扎里亚·阿戴尔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我从没那么想过,”她说着,显出一种她特有的诚挚的神情,“难道在安静的地方就不会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我想当上帝在第一个星期一的早上开始动手创造世界的时候,你可以探出窗外,聆听在他堆起永恒的山丘时,从他的泥刀上溅起泥点的声音。这世上最喧闹的工程——我指的是建造巴别塔——最后的结果又怎样呢?只不过有了《北美评论》上一页半篇幅的世界语而已。”
“当然,”我的话显得毫无新意,“人的本性不管到哪儿都是一样的;但是某些城市的确比其他的城市更丰富多彩——呃——更富有戏剧性和活力,还有——呃——更有传奇色彩。”
“表面上看来是这样,”阿扎里亚·阿戴尔说,“我坐着展开双翼的金色飞船——书籍和梦想——已经环游过世界许多次了。我(在一次幻想的旅行中)见过土耳其的苏丹亲手绞死了他的一个妻子,只是因为她在大家面前没有蒙上脸。我也见过纳什维尔的一个男人把戏票撕得粉碎,只是因为他的妻子准备出门时在脸上扑了粉。在旧金山的中国城里,我见到女仆辛仪被慢慢地浸到沸腾的杏仁油里,逼她发誓再也不会去见她的美国情人。当滚烫的油没到她膝盖以上三英寸的地方时,她屈服了。几天前的一个晚上,在东纳什维尔的一个纸牌会上,我见到基蒂·摩根的七个同学和好友故意装作不认识,只是因为她嫁给了一个油漆匠。滚烫的油咝咝作响,已经没到她的胸口了;但是我真希望你能看到她从一张桌子边走到另一张桌子边时脸上挂着的美丽的微笑。哦,是的,这是个单调的城市。只有几英里的红砖房子、泥泞和木材场。”
有人敲了敲后门,发出空洞的回响。阿扎里亚·阿戴尔轻声地表示歉意,走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不出三分钟她就回来了,眼睛闪闪发亮,脸颊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你一定要喝点茶,吃点点心再走。”她说。
她拿起一个小铁铃摇了几下。一个黑人小姑娘慢吞吞地走了进来,她十二岁左右,光着脚,看上去有些邋遢,嘴里含着大拇指,鼓着眼睛瞪着我。
阿扎里亚·阿戴尔打开一个破旧的小钱袋,从里面掏出一张一元的钞票,那张钞票的右上角上缺了一块,中间被撕开过,又用一条蓝色的棉纸粘了起来。就是我给那个海盗黑人的那一张——我敢肯定。
“到街角贝克先生的铺子里去一趟,英比,”她把钞票递给那个小姑娘说,“买三两茶叶——就是他经常送给我的那种——和一角钱的糖糕。快去。家里的茶叶刚好喝完了。”她向我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