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报告

欧·亨利中短篇小说选[电子书]

我穿过长长的街道,所有的街道似乎都是上坡路。我不知道它们怎么才能又绕下来。也许它们根本绕不下来,除非能把它们的“坡度减缓”。只有在少数几条“大街”上,我才看到商店里不时亮着灯,看到电车带着可敬的市民开来开去,看到人们聊着天从身旁经过,还听到从一家卖苏打水和冰淇淋的小店里传出一阵近乎活泼的笑声。那些算不上是“大街”的街道似乎已经把安宁和睦的房子引诱到了它的路边。许多房子里谨慎地拉好了的窗帘背后闪着亮光;还有几家传出钢琴奏出的和谐美妙的音乐。的确没什么可“逛”的。我真希望我在太阳下山之前就出来了。于是我回到旅馆。

一八六四年十一月,南部联邦的胡德将军向纳什维尔进军,在那儿他包围了托马斯将军胡德将军和托马斯将军:都是美国南北战争时期著名的将领。率领的一支北部联邦的军队。托马斯将军突围了出去,在一场激烈的交锋中击溃了南部联邦的军队。

我早已听说并亲眼目睹过南方人在嚼烟草的地区发生的温和的冲突中绝妙的枪法,并一直钦佩不已。但旅馆里却有一件意外的事情正等着我。宽敞的大厅里摆了十二个崭新发亮、宽大壮观的铜痰盂,高得足以叫做瓮,口子也大得足以让女子棒球队的最佳投手在五步远的地方都能把球投进去。但是,尽管已经发动了一场可怕的战争,并且仍在进行当中,敌军并没有损失什么。它们纹丝不动地站在那儿,依然崭新发亮、宽大壮观。可是,倒霉的杰斐逊·布里克这里的“布里克”在英语中还有“砖块”的意思。啊!可怜的瓷砖地板——那漂亮的瓷砖地板!我不由地想起了纳什维尔战役,并根据我愚蠢的习惯,想要得出关于遗传枪法的推论。

就是在这里我第一次见到了温特沃斯·卡斯韦尔少校(这个头衔实在有些用过了头)。我一见到他就觉得不安,心里十分清楚他是哪一类人。耗子无处不在。我的老朋友艾·丁尼生丁尼生:即艾尔弗雷德·丁尼生(1809-1892):英国诗人,他的诗歌大多反映了维多利亚时期的情感和美学思想。说话一向精辟,他说过:

先知啊,诅咒那多嘴的家伙,

诅咒那大不列颠的寄生虫——耗子。

我们大可以随意地换掉“大不列颠”这个词。可耗子终归还是耗子。

这个人在旅馆的大厅里四处搜索,就像是一条饿狗,忘了自己把骨头埋在哪儿了。他的脸奇大无比,又红又臃肿,脸上的表情活像是菩萨一样慵懒而坚定。他只有一个优点——脸刮得很干净。人身上的兽类标记是可以去掉的,除非他胡子拉碴就到处乱跑。我想如果那天他没用过剃刀,我也许就会对他不予理睬,那么世界犯罪记录上也就会少了一桩谋杀案。

卡斯韦尔少校向一个痰盂开火的时候,我刚巧站在离它不到五步远的地方。我观察敏锐,很快就注意到进攻的一方用的不是松鼠步枪,而是格林机关枪;于是我飞快地闪到一边,而少校却抓住了这个机会向非战斗人员表示歉意。他是个多嘴的家伙。不出四分钟,他就成了我的朋友,还把我拉到酒吧那里。

在这里我想插上一句,我是个南方人。但这却并不是出于职业或是生意的关系。我躲开了蝶形领结、宽边软帽、双排扣的长礼服和口嚼烟草,也避而不谈被谢尔曼将军毁掉的棉花包数目。乐队演奏《迪克西》时,我也不会欢呼。我在皮面椅子上尽量坐得低一点,又点了一杯啤酒,暗自希望那个朗斯特里特朗斯特里特:即朗斯特里特·詹姆斯(1821-1904),美国南北战争时期邦联军的将领。——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卡斯韦尔少校用拳头捶了一下吧台,萨姆特堡的第一枪又回响起来。当他朝阿波马托克斯萨姆特堡:美国南北战争中南部联邦军攻下此地,战争由此开端;阿波马托克斯:美国弗吉尼亚州中南部一城镇,1865年4月9日南部联邦将军罗伯特·E·李在阿波马托克斯县城向联邦军尤利西斯·S·格兰特将军投降,美国南北战争就此结束。开了最后一枪时,我开始充满希望。可他却说起了家谱,还证明亚当只不过是卡斯韦尔家族旁系的第三代堂兄。处理完家谱之后,他又谈起了他的家庭私事,这实在惹人讨厌。他说到他的妻子,一直追溯到夏娃,还不敬地否认那些说她可能和该隐该隐:《圣经·旧约》中亚当和夏娃的长子,出于忌妒而谋杀了其弟弟亚伯。沾亲带故的谣言。

这时,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在盘算着用唠叨把我弄糊涂,好蒙混他已经点了酒的事实,让我替他付账。但酒喝完之后,他却啪的一声把一枚银币丢到柜台上。这样一来,当然免不了要再来一巡。我付完第二巡酒的账后就唐突地离开了他;因为我实在不想再和他呆在一起了。就在我脱身之前,他还在没完没了地大声谈论着他妻子的收入,还拿出一把银币向人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