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狗的故事

马克·吐温中短篇小说集[电子书]

这阵喊声因为离得太远,不大听得清楚,但这并没有消除其中的恐怖成分,这是我今生听过的最令我心惊肉跳的声音了。楼下的每个地方他们都搜寻到了,所有的厅堂,所有的房子,两层楼所有的屋子包括地窖都通通跑遍了;然后又出门去找,越跑越远——然后再回来,在整幢屋子里再跑过一遍,我想他大概会一直找下去的,但是最后他们还是停了下来,那时候顶楼模模糊糊的光线早已被漆黑的暗影完全取代了,毕竟已过了好几个钟头了。

然后在那可喜的静寂中,我的恐惧渐渐消除了,我静下心来沉入梦乡。这是我一生睡得最为香甜的一觉。但当黎明的微光还没有透出来的时候,我就醒了过来。我现在感觉真舒服,我可以乘现在想出一个好的对策来。果然想出了一个好主意,那就是沿着来时的黑楼梯,爬下去,躲在地窖的门背后,傍晚时送冰的人一来,我就趁他进来把冰往冰箱里装的时候溜出去逃走;然后我又在那里藏了一整天,当夜晚来临之际我就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我的目的地是……哎!随便到哪都成,只要那里的人没有见过我,不会把我的行踪告诉我的主人就可以。这时候我差不多有点兴高采烈起来;但接着我猛地想起,噢!要是我必须与我的小宝贝们分开,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想到这里我几乎绝望了。现在好像什么法子也没有了,我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除了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外别无办法。在这呆着吧,等着听天由命——那不是我可以主宰的事;生活就是这样子——我母亲早就这样说过了。后来——哎,后来喊声又响起来了!于是我的种种忧虑又回到我的心头。我对自己说,主人是决不会轻饶我的。虽然我不明白我到底做了些什么令人如此痛恨我而不肯轻易饶恕我,但我想这必定是一件以人的智慧能搞清楚对狗而言不能弄明白的事吧!反正多半是糟糕透顶的事情。

他们还是不停地叫我的名字——我好像觉得他们叫了几天几夜似的。这么久,我觉得自己又饿又渴,简直快要难受得发了疯,我意识到自己正在变得虚弱起来。到了这种地步,不免就迷迷糊糊只想睡觉,于是我就干脆睡了算了。一次我被吓醒了过来——我好像觉得喊声就在我正躺着的阁楼上。果然是这样的;莎第正在叫我,还伴着她的哭声;可怜的小东西,我的名字从她嘴里吐出来总是被她的哭声弄得断断续续,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居然听到她在说:

“回来吧!——啊!快回到我们身边来吧!请你原谅——你不回来,我们真是……”

我感激得当即发出“汪”的一声,莎第立即从黑暗中和废物堆里一颠一跌地钻出去,大声呼喊着告诉家里人:“找到她啦!找到她啦!”

以后的日子里——嘿!那才是真正地让人羡慕呢。莎第和她母亲及仆人们——哇!他们简直把我当成了偶像。他们无论给我铺一个多么温暖柔软的床都觉得好像还亏待了我似的;至于吃的东西,他们给我弄了好些还不到时令的稀罕野味和讲究的食物;但还不觉得满意;每天都有朋友和邻居们成群结队地到这儿来听他们说我的“英勇行为”——这是他们给我所干的那桩事情取的名称,意思就和“农业”差不多。我记得有一次我母亲把这个名词带到一个狗窝里去卖弄过一次,当时她就是这样说的,可是她没有再具体解释“农业”是怎么回事,只说那和“壁间热”是同义词。莎第和格莱太太每天都向新来做客的人讲上十几次,她们说我冒着性命危险救了宝宝的命,我们俩身上的烧伤可以证明他们所说的话,于是客人们就抱着我一个接一个地传下去,这个摸一摸我,那个拍一拍我,当大家都齐声称赞我的时候,您能看到莎第和她母亲的眼睛有股得意的神气。要是人家偶尔转换话题问我的腿是怎么瘸了的,她们就非常不好意思开始闪烁其辞,要某些人抓住这个问题不放,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话,我就感觉她们简直要哭出声来了。

这还远不是荣耀的全部;绝不是的,我主人的朋友们来了,整整有二十位最体面的人物,他们将我带到实验室里面,他们开始议论我,就好像我是他们的一种新发现似的。他们中有些人说在这些混沌的动物中有她这样儿的真是太罕见了,我的行为是他们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光辉的本能表现。但我的主人劲头十足地说,“这还不是用本能能说明的问题;这是理智,有许多人虽然有了理智,可以得到上帝的眷顾而进入天国之中,可是他们的理智和良心还赶不上这些命中注定不能升天的小畜生呢!”他说罢就大笑起来,然后接着说,“咳,你们看看我吧——我真是可笑!好家伙,我有了那么了不起的聪明才智,可当时能推想到的是这只狗丧心病狂,要把孩子弄死,其实要不是这个小东西聪明机灵——这是理性,绝对是的——我的孩子早就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