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晚宴，一共有十四个人。索莱迪奇公爵和公爵夫人，他们的女儿安妮、格莱丝、伊莲娜、塞勒斯蒂等等等等，德·波亨夫人、纽格特伯爵和伯爵夫人、奇普赛子爵、布莱特斯凯爵士和他的夫人，还有许多没有头衔的男女来宾，大使和他的夫人和小姐，还有小姐的一位来访的朋友，是一个二十二岁的英国姑娘，名叫波霞·郎汉姆，我在两分钟之内就爱上了她，她也爱上了我——不用戴眼镜我就能看得出来。还有一位美国客人——不过我有点操之过急了。当大家正在客厅里酝酿着胃口准备用餐，冷淡地观察着迟到的客人时，仆人通报道：

“劳埃德·霍斯汀斯先生。”

通常的礼节完毕时，霍斯汀斯先生看到了我，他热情地伸出双手，向我直走来；然后就在要握着手时突然停了下来，现出一副窘态，说道：

“对不起，先生，我想我认识你。”

“嗨，你当然认识我，老朋友。”

“不，你莫非是——是——”

“腰缠万贯的怪人？我就是。你不用担心叫我的外号，我已习惯了。”

“唉，唉，唉，这真出人意料。有一两次我看到你的名字和这个外号连在一起，但是我绝没想到人家所说的那个亨利·亚当斯就是你。嗨，不到半年前，你不是在旧金山给布莱克·霍普金斯当办事员吗，那时你不是先拿点工资，为了挣点外快就熬夜，帮我整理核对高尔德和柯利扩展矿山的文件和统计表吗。想想看，你居然在伦敦，成了一个百万富翁，而且是个鼎鼎大名的人！嗨，这简直是天方夜谭重现。伙计，我简直无法理解，想都没想到，让我歇一下，让我头脑中的混乱平定下来吧。”

“劳埃德，事实上，你并不比我更糟糕，我自己也想都没想到。”

“天啦，这确实叫人大吃一惊，不是吗？嗨，从我们去矿工饭馆那时到今天只有三个月——”

“不对，是美食餐厅。”

“对，是美食餐厅；凌晨两点去的，我们拼命搞那些文件搞了六个钟头，才到那儿去吃块牛排喝杯咖啡。当时我就极力劝你和我一起来伦敦，并自告奋勇地去给你请假，还答应给你出一切费用，还答应要是我买卖做成功了就给你分点好处；但是你却不听我的，说我不会成功，你说你耽误不起，不能把工作的顺序打断，要是那样等到回来时就不知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接得上头。但是你竟在这儿！多么奇怪！你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到底是什么使得你交上了这不可思议的好运？”

“啊，完全是意外。说来话长——简直可以说是一篇传奇小说。我迟早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

“什么时候？”

“这个月结束时。”

“差不多还有半个月哩。这对人的好奇心实在是一种折磨。一个星期好吗？”

“我不能。你渐渐地也会知道怎么回事的。你的生意怎么样？”

他那股高兴劲马上就烟消云散了，他叹了口气，说道：

“你是个地道的预言家，霍尔，一个地道的预言家。我希望我没来过这儿。我不想谈它。”

“但是你必须得谈谈。晚上我们离开这儿时，你跟我来，今晚你就住我那儿，把一切都告诉我。”

“哦，我可以吗？你对我的事那么感兴趣？”他的眼里闪着泪光。

“是的，我想听听整件事，一字不落。”

“我真是感激不尽！在我经历过一切人情世故之后，竟能在这儿从一个人的声音和眼光中发现对我和我的事情表示的亲切关怀——天啦！我可以跪下对你的仁慈深表感激！”

他紧握我的手，容光焕发起来，然后痛痛快快地、兴致勃勃地准备着入席——不过宴会还没开始。没有，事情照例发生了，照那种陈腐的令人讨厌的英国规矩，这种事情总是要发生的——座次问题解决不了，因此就吃不成饭。英国人在去参加宴会之前总是先在家中吃过饭，因为他们知道他们要冒的风险；但是没有人告诫陌生人，因此他就老老实实地落入圈套了。当然，这次没有人受到损害，因为我们都曾经参加过这种宴会，只有霍斯汀斯对这一切一无所知，而公使在邀请他的时候就已经告诉他了，为了尊重英国人的习惯他并没有预备什么宴席。每位客人挽着一位女士，按照惯例排着队依次踱入餐厅；但是争执就在这儿开始了。索莱迪奇公爵要坐上席，便坐在桌首，他认为他比一个公使的地位高，因为公使只代表一个民族国家而不是一个君主国；但是我极力维护自己的权益，拒绝妥协。在杂谈栏目里，我的地位高于王室以外的所有公爵，根据这一点我就要求坐他的席位之上。我们争执得很厉害，问题却始终无法解决，后来他就冒冒失失地打算炫耀一番他的出身和家世。我看出他想以征服者威廉的后裔自许，而我就抬出了亚当来压他，我说我是亚当的直系后裔，这从我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而他只不过是征服者威廉的旁系后裔，这从他的名字和晚期诺尔曼血统可看出。因此我们大家又排着队走回客厅，在那儿站着吃了一顿饭——一碟沙丁鱼，一份草莓，各人自由组合，站着吃。这儿谁先谁后的问题不那么严重，两个地位最高的贵客扔先令决定顺序，赢了的先吃草莓，而输了的就得到那个先令。然后轮到下面两位，依次类推。吃完东西，桌子就搬来了，我们大家一起打克里贝奇牌，六便士一局。英国人打牌从来不是为了什么消遣。如果他们不能赢些什么或输些什么——他们并不关心到底是输是赢本身——他们就不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