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极了，先生，好极了。稍等片刻——让我领您出去，先生。那么——再见，先生，再见。”
哈，难道你还不明白此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吗？我四处，很自然地去买我需要的各种东西，然后就让他们换开那张大钞。一星期内，我把各种必需的讲究东西和奢侈品都置办齐全了，并住进了汉诺威广场专供富人住的豪华旅馆。我在那里吃饭，可是早餐我还是照顾哈里斯小饭馆，那就是我当初用百万大钞在那里吃了第一顿饭的地方。我给哈里斯招来了财运。那个背心口袋里兜着百万大钞的外国怪人在这里吃饭的消息广泛传开了。这就够了。原来不过是个可怜的、撑一天算一天的勉强混口饭吃的小买卖，一下子就出名了，顾客多得应接不暇。哈里斯感激涕零，非要把钱借给我，而且不容推辞；因此虽然我是个穷光蛋，我却有钱花，过得像阔佬和大人物。我知道迟早有一天西洋镜会被拆穿，但是我既已下水，就只得游过去，否则就会被淹死。你看，当时我的处境不过是一出纯粹的滑稽剧，但是因为有了那种紧急的大祸临头的威胁，却使事情具有了严重的一面，悲剧的一面。夜晚，在黑暗中，悲剧部分就浮出地表，总是警告我，总是威胁我；因此我呻吟着，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但是到了快乐的白天，悲剧部分就消退了，不见了，于是我就洋洋得意，你也许会说兴奋不已、如醉如狂。
那是很自然的，因为我已成为全世界最大都市中的著名人士之一了，这使我颇为骄傲，不是一点点骄傲，简直有点洋洋自得。你随便拿起一张英格兰的、苏格兰的或爱尔兰的报纸都可以发现一则或更多的关于“随身携带百万大钞者”的消息和他最近的言行。刚开始，在这些消息中，我被安排在人事杂谈栏目的最下面；后来我被排在爵士之上，再往后又在准男爵之上，再往后又在男爵之上，以此类推，随着名声越来越大，地位也越来越高，直到我达到了无可再高的高度，就一直停留在那里，在一切王室以外的公爵之上，除了英格兰大主教外我比所有宗教界人士都高出一头。可是你要注意，这不是荣誉，我只不过有一点知名度而已。然后就来了登峰造极的幸运——可以说就像武士受勋——转瞬之间那容易溃败的铁渣似的知名度就被锻造为经久耐用的黄金似的荣誉了：《谐趣》杂志登了描写我的漫画！是的，我成名了，我的地位巩固了。难免仍有人拿我开玩笑，可是玩笑之中有几分敬意，不那么放肆粗野了；可能会有人向我微微一笑，却没有人向我哈哈大笑了。做出那些举动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谐趣》杂志这样画我；我身上衣衫褴褛，正和伦敦塔的一个卫兵讨价还价。唉，你可以想象得到那是什么滋味，一个年轻小伙子，从来没被人注意过，现在忽然之间，随便说句什么话，马上就会有人记住，到处传播；随便到哪儿走动一下，总免不了听见人家一个个辗转相告：“那儿走的就是他，就是他！”吃早餐的时候也总是有一大堆人围着；一到歌剧院包厢，就使得无数观众把望远镜的火力集中到我身上。嗨，我一天到晚畅游在荣耀中——十足是那个味道。
你知道吗，我甚至保存着那套破衣烂衫，时不时地穿上它们出去，只是为了享受过去那买小东西的乐趣；先是受到侮辱，然后就拿出百万大钞把他们吓死。但是我现在这套把戏玩不下去了。有插图的报纸使得我那套行头家喻户晓，当我穿上它外出时，人们立马认出了我，然后就有一大群人跟着我；如果我打算买什么东西，老板在我给他掏出那张大票子之前就会把整个店铺里的东西都赊给我。
大约在我名扬在外的第十天，我就去向美国公使致敬，借以履行我对祖国的义务。他以与我那种情况相称的热情接待了我，责备我不该那么迟才去履行这种手续，并且告诉了我惟一可以取得谅解的办法，那就是那晚他举办了一个宴会，而他的一位客人因病不能出席，我就务必代替他。我说我很乐意，然后我们就开始谈天。从谈话中我得知他与我的父亲童年时曾是同学，后来又同在耶鲁大学读书，而且一直保持着很好的友谊，直到我父亲去世。因此他叫我一有空就到他家中去，我自然是很愿意的。
事实上，我不只愿意，我还很高兴。一旦大祸临头，他也许还有可能使我免于彻底的毁灭；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但他也许会想出办法的。现在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也不敢冒险向他倾诉我的秘密，因为我在伦敦的这种奇遇一开始就应该向他说明才对。不，现在我不能冒险了；我已陷得太深；也就是说，陷入到不敢随便冒险地向一位新朋友说老实话的地步了，虽然照我自己的看法，我还没有到完全毁灭的地步。因为，你知道的，虽然借了很多钱，但我还是小心谨慎地保持在我财产许可的范围内——我是说我的工资。当然我并不知道我的工资是多少，但是我可以有充分根据估计得到，就是如果我赢了这次打赌，只要我能胜任，我就可以任意选择那位大阔佬委任权之内的任何职位——我也毫不怀疑，我一定能胜任。说到人家打的赌呢，我也不担心，我一向是走运的。现在我估计我的工资在每年六百至一千镑之间；这么说吧，第一年六百镑，然后逐年增加，直到我证实了自己的才干时就能达到一千镑了。目前我负的债相当于我第一年的工资。每个人总是竭力想借钱给我，但我以这样那样的借口拒绝了他们；所以我的债务只有三百镑借来的现款，另外三百镑是我的生活费和赊购的东西。我相信只要我继续保持谨慎厉行节约，我第二年的工资就可以使我度过这个月的剩余时日，而我的确打算特别注意决不浪费。这个月一结束，我的老板一旦旅行归来，我就什么事都不用担心了，因为我马上就可以把两年的工资约期摊还给我的债主们，然后立即开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