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的上帝,”加塔诺说道,“做强盗可不是他们的错,那是当局的错。”
“怎么会呢?”
“这不是明摆着的嘛!人家没干什么,不过是剥了一张皮,于是没完没了地追捕,好像科西嘉人的天性就不该报仇似的。”
“剥了一张皮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杀了人?”弗朗兹追根究底地问。
“照我说是杀了一个仇人,”船长说道,“这可不是一码事。”
“好吧,”青年说,“我们去找走私贩和强盗要个地方住吧。你估计他们肯吗?”
“一定肯的。”
“他们有多少人?”
“四个,阁下,加上两个强盗,一共六个人。”
“唷,正好和我们人数相等。假如这几位先生对我们不客气,我们还是势均力敌,所以还能制住他们。好吧,最后说一遍,上基督山。”
“是,阁下,可是您能不能让我们先准备几手?”
“还用说吗,老兄?要像涅斯托尔②荷马史诗中的军事首领,前者以深谋远虑著称,后者以诡诈善战著称。那样多谋,像尤利西斯②那样慎重,我不但允许,而且鼓励你们这样做。”
“那好!现在起不许出声!”加塔诺说道。
船上都不说话了。像弗朗兹这样明白事理的人,都会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不见得危险,但不能说不严重。他现在是孤身一人,四周一片漆黑,又置身于大海之中,跟他在一起的水手都不知道他是谁,没有任何理由要尽忠于他,但他们知道他腰里缠着几千法郎,另外,且不说是出于羡慕,至少是出于好奇,他们屡次拿起他的几枝枪左看右瞧的,当然,这些武器也是漂亮。再说,他上岸登上这小岛,可是除了这几个水手之外再没有别的人陪他,而这小岛,名字倒是很有宗教的意味,但有这帮走私贩子和强盗在,看来能给弗朗兹的款待,只能是基督在髑髅地《圣经》中基督受难的地方。得到的款待了。况且,船直往水底沉的那种故事,他在白天听来觉得不过是言过其实,但在夜里想来似乎很有可能。所以,处于这两种危险之中,虽然可能只是一种臆想,他已是眼不离那几个水手,手不离自己的枪了。
这时船员又扯起帆,小船在刚才来回走过的航路上行驶。现在弗朗兹对黑暗已有点适应了,能看清小船正贴着巨大的花岗岩走,接着船又一次驶过一个峭壁突出的岩角,他看到了火光,比刚才亮多了,周围坐着五六个人。火光一直照到海上差不多百步远的地方,加塔诺让小船贴着光,但又不离开黑处,然后当船行到火光的正前方的时候,他把船头对准火光,猛地冲进光环,一边唱起一支渔歌,他一人唱一段,其余的水手齐声和一段。歌声一起,火堆边上坐着的几个人立即站了起来,朝岸边可以停泊的地方走去,眼睛紧紧盯住了那小船,显然是在判断来者的实力和意图。不一会儿他们似乎觉得检查得差不多了,除一人仍在岸边站着外,其余的人都回到篝火边上坐下,火上正烤着一整只小山羊。小船离岸边20来步远的时候,站在滩头的那个人像哨兵遇见巡逻兵一样,机械地端起马枪,用撒丁语喊了一声:“哪一个?”弗朗兹镇静地给他的双铳火枪上了膛。加塔诺和岸上那人交谈了几句,弗朗兹根本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不过显然是在说他。
“阁下,”船长问道,“您是愿意通名报姓呢,还是隐姓埋名?”
“我的名字绝对不能说出来,”弗朗兹说道,“只说我是法国人,乘兴游览玩玩。”
加塔诺把这答话传了过去,哨兵对坐在篝火边的一个人吆喝了一下,那人立即站起来,走到岩石后边便不见了。谁都没有说话,好像各人都在忙自己的事,弗朗兹忙着收拾上岸,水手忙着收帆,走私贩们则忙着烤他们的小山羊,看上去好像谁都不在意,实际上都在打量着别人。突然,那个走开的人从他刚才走开的那个地方的对面回来了,用头向哨兵示意,哨兵朝小船转过身,简简单单地喊了一声:“S`accommodi”。意大利语中的S`accommodi是翻译不出来的,意思很多:请过来,请进,欢迎您,请像在自己家一样,您是主人,等等,这跟莫里哀引用的那句土耳其话一样,使那些醉心当贵族的资产者大吃一惊,因为短短的一句话竟包含着那么多的意思。
水手们不等再喊第二遍便使劲划了四桨,小船靠上了岸,加塔诺一跃跳上岸,同那哨兵低声交谈了几句,其他几个水手也陆续下了船,最后才是弗朗兹上岸。弗朗兹自己背了一枝枪,另外一枝由加塔诺拿着,马枪则由一个水手拿着。他那一身打扮半似艺术家,半似花花公子,没有引起这些东道主的任何怀疑,也就没有唤起任何不安。他们把小船在岸边拴好,然后向前走了几步,想找个舒适一点,可以露宿的地方,但看来他们正要走过去的那个地方不合当哨兵的走私贩子的心意,只听得他朝加塔诺大声喊道:“请你们别在那儿。”加塔诺结结巴巴地说了声对不起,也不坚持,转身向对面走去,这时两个水手在篝火上点燃几支火把,准备照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