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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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认识的人的肖像吗?”伊莉莎问道。她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我跟前。我回答说这个头像只是凭空想象出来的,并急忙把它放到其他画纸下面。当然,我是在撒谎。事实上,这是一张十分逼真的罗切斯特先生的肖像。可是除了我以外,对她而言,或者对其他任何人而言,它又有什么意义呢?乔治亚娜也凑上前来看,其他的画她都很喜欢,可是她把那一幅称作“一个丑男人”。她们都对我的画技感到吃惊。我提出替她们画像;她俩便轮留着坐下,让我用铅笔画轮廓。接着,乔治亚娜拿出她的画册。我答应给她画一张水彩画放进去。她脾气马上好了起来,并建议去庭园里散步。我们去了不到两个小时,便彼此无话不谈了。我荣幸地听她给我描述了两个季节以前她在伦敦度过的那个辉煌灿烂的冬季——她在那里是怎么令人仰慕的——她是怎么引人注意的;她甚至还暗示我,她赢得了某个贵族子弟的欢心。那个下午和晚上,这些暗示范围继续扩大:她讲述了各式柔情蜜意的交谈,描述了不少动情的场面;总之,她那天为我即兴创作了一部时髦生活的小说。这些谈话一天一天地持续着,始终围绕着相同的主题——她自己、她的爱情和她的苦恼。她一次也没提起她母亲的病,她哥哥的死,以及目前这个家庭的灰暗前景,这很奇怪。她的整个心灵似乎都被对往日欢乐景象的回忆和对未来放荡生活的渴望占据了。她每天在她母亲的病房里只呆五分钟左右,一分钟也不多呆。

伊莉莎还是极少开口,显然她没有时间说话。她看来是这样忙,我从未见过像她这么忙的人了。虽然很难说她究竟在忙什么,或者不如说,很难看出她这样奔忙的结果。她有一座闹钟,每天早早地催她起床。我不知道早餐前她怎么打发自己。不过饭后她就把时间均匀地分成几部分,每一小时都有特定的工作。她每天要把一本小册子读上三次,我看了一下,是一本《祈祷书》。有一次,我问她那本册子最吸引她的是什么,她说是“星期规程”。她还要花三小时用于缝纫,用金线给一块方形紫红布缝边,这布大得几乎可当地毯了。我问她这东西的用途,她告诉我说是用来盖盖茨黑德附近新建教堂的祭坛的。她还有两个小时的写日记工作,两个小时独自一人辛勤地在菜园里耕耘,一个小时的账目整理。她似乎不需要人作伴,也不需要交谈。我相信她是自得其乐的,这种按部就班的生活公式对她来说已经够满足的了。再没有由于发生了别的什么事,迫使她打乱她那钟点般精确的生活规律而叫她烦恼的了。

有一天晚上,她一反常态,告诉我说,约翰的行为和家庭面临的破产对她而言曾是极度痛苦的源泉;但她说,现在她已定下心来,有了自己的决心。她已开始注意保住了自己那份财产;等到她母亲去世——她平静地说,她母亲是不可能恢复健康了,也不可能拖得很久——她就要实施那个酝酿已久的计划;觅一方幽静之地,让自己按部就班的习惯永恒下去,不受干扰,在她自己和浮华世界之间隔上一道安安全全的屏障。我问,乔治亚娜会不会与她作伴。

当然不会。乔治亚娜和她毫无共同之处,而且永远也不会有。她无论如何不愿和她作伴,让自己受累受苦。乔治亚娜应该走她自己的路,而她,伊莉莎,则走自己的路。

乔治亚娜在不向我吐露心事的时候,大部分时间躺在沙发上,抱怨家里的沉闷乏味,一味梦想着她的吉布森姨妈送来请帖请她进城去。“那样该多好啊!”她说,“要是能躲开一两个月,等一切都过去。”我没有问她“一切都过去”是指什么,但是我想是说意料之中的她母亲的死和接下来凄惨的葬礼。伊莉莎通常不去注意她妹妹的懒散和抱怨,仿佛她面前没有这么一个老是叽叽咕咕、懒洋洋躺着的人。然而,有一天她收好账簿,摊开刺绣,突然责备起她来:

“乔治亚娜,我肯定地说,世上再也没有一个比你更愚昧、更荒唐的寄生虫了。你不该给生出来;因为你浪费生命。你不像一个有理性的人应该做的那样,为自己生活,在自身中生活,靠自己生活,而只想把你的软弱依附在别人的力量上;要是没有人愿意拿你这样一个肥胖、懦弱、虚荣、无用的东西来拖累自己,你就嚷嚷,说你受了亏待、忽视,说你可怜。还有,生活对你来说,应该是个不断变幻、激动人心的舞台,要不然世界就是一座监牢。你得受到爱慕,受到追求,受到奉承——你离不开音乐、跳舞和交际——否则你就憔悴,你就颓废。难道你就没有头脑去想一个办法,使你不依靠别人的努力、意志,而只靠自己吗?就说一天吧,把它分成几个部分;每个部分都分配有工作做;不要让一刻钟、十分钟、五分钟闲着没事干,所有的时间都要包括在内;要有条不紊地、严格按照规律地依次去做每一件事情。 这样,在你几乎还没意识到一天已经开始的时候,这一天就过完了;你用不着求人帮你打发空闲时间;也不必去找人作伴、交谈、希望得到同情和忍耐;总之,你就会像一个独立的人应该的那样生活。接受这个劝告吧,这是我给你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劝告;这样,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就不需要我或者任何别人了。要是你不接受劝告——继续像以前那样幻想、哀叹、懒散——那就等着你的极端愚蠢的后果吧,不论它如何糟,如何无法忍受。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听好,虽然我不会重复我现在就要说的话,可是我肯定要按自己的话去做的。妈妈去世以后,我就与你不相干了。从她的棺材抬到盖茨黑德教堂下的墓穴那一天起,我就和你分开,就像我们从来互不认识一样。你不要认为,因为我们碰巧有着同一对父母,我就会容忍你拖累我。不,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要求也不行。我这样告诉你吧——即使除了你我,整个人类都灭亡了,只剩我们俩单独地活在地球上,我也会让你留在旧世┙纾而我自己走向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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