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摇摇晃晃的阴影和闪烁的烛光,我一会儿看见留胡子的医生路加低着额头;一会儿看见圣约翰的长发挥舞着;接着是犹大魔鬼般的脸从嵌板上显露出来,仿佛渐渐活了,眼看着为首的叛徒——撒旦本人将在他的附属的形体中显现。
在这种情况下,我一边看,还一边听,听那边洞穴里的野兽或恶魔有没有什么动静。不过,自从罗切斯特先生去过之后,它似乎被符咒镇住了。整个晚上我只听到三下间隔很久的声┮簟—一下吱吱嘎嘎的脚步声,一下重新响起的像狗吠叫似的短暂的声音,一下人发出的粗重的呻吟声。
随后我自己也心烦意乱。这个化为人形住在这与世隔绝的屋子里、主人既不能驱赶又不能驯服的恶魔到底是什么?——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神秘人物,一会儿弄得失火,一会儿弄得流血,还都是在夜晚最寂静的时刻,这是怎么样的难解之谜啊?那个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普通女人的模样、时而发出像嘲弄人的魔鬼的笑声、时而发出寻觅腐尸的秃鹰的嚎叫的东西是什么呢?
还有我面前的这个男人——这个普通、安静的陌生人——他是如何卷进这个可怕之网的呢?为什么复仇女神要对准他呢?在本应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是什么促使他不合时宜地搜寻到房子的这个角落呢?我曾听见罗切斯特先生指给他下面一个房间——是什么让他来这里的呢?还有,在受到暴力暗算后为什么他现在还能这样服服帖帖呢?罗切斯特先生坚持要他保密,为什么他就默默顺从呢?为什么罗切斯特先生非要掩盖事实呢?他的客人被施暴,他自己的生命上次也遭到残酷谋害,而他却想秘密掩饰这两次行为,想把它们从记忆中抹掉!最后,我看出了梅森先生对罗切斯特先生百依百顺;后者的顽强意志完全支配着软弱无力的前者。从他们之间的几句交谈中我就能确信这一点。很显然,在他们以前的交往中,一个人的被动习性已习惯于受另一个人主动积极精神的左右。然而当听到梅森先生到来时为什么罗切斯特先生变得沮丧不安呢?为什么几小时以前,他听到这个温顺的人的名字,听到他现在只需几句话就可像摆布孩子般地让他乖乖的人的名字,竟然像橡树遭到雷击似的呢?
哦!当他低声说,“简,我受了一次打击——我受了一次打击,简。”时,我忘不了他的神情和苍白的脸色,我忘不了他放在我肩上的胳膊是怎样在颤抖。能这样使菲尔菲克斯·罗切斯特先生的顽强精神屈服、使他健壮的身体震颤的,决不是什么小事。
“他什么时候回来?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在心里问道。长夜慢慢地挨过,我那不断流血的病人精神萎靡,一会儿呻吟,一会儿呕吐。既没有白昼降临,也没有帮手到来。一次又一次地,我把水放到梅森苍白的嘴唇前,把刺鼻的嗅盐给他闻。我的努力似乎没有成效,由于肉体上的痛苦、精神上的打击或者大量的失血,或许三者都有,他的体力正在迅速地消耗。他痛苦地呻吟着,显得如此虚弱,如此狂乱,如此迷茫。我担心他要死了,可我或许连话都没能跟他说过!
蜡烛终于燃尽,熄灭了。灯灭后我看到窗帘边缘的缕缕白光。黎明就要来到了。不久,从下面院子远处的狗窝里,隐约传来了派洛特的叫声。有希望了。终于有保证了。五分钟之后,钥匙咔嚓一响,锁打开了,预示着我看护工作的结束。总共不超过两个小时,可好像比几个星期都要长呢!
罗切斯特先生走进来,他去请的那位外科医生跟着来了。
“现在,卡特,你得注意,”他对后者说,“我只给你半小时,给伤口敷药,用绷带包扎起来,把病人移到楼下,一切在内。”
“可是他能移动吗,先生?”
“这肯定没问题;没什么重伤。他太紧张了。必须让他振作起精神来。好,开始干吧。”罗切斯特先生拉起厚厚的窗帘,掀起荷兰麻布遮帘,尽可能放进所有的亮光。我惊喜地看到黎明早已来临,道道玫瑰色霞光映亮了东方。接着他走近正在接受医生治疗的梅森。
“现在,我的好伙计,你怎么样了?”他问。
“我怕她会送了我的命。”微弱的声音答道。
“绝不会!——勇敢点!两个星期后的今天,你就不会有事了。你流了一点血,仅此而已。卡特,告诉他没有危险,让他放心。”
“我可以凭良心发誓,”卡特说,这时,他已解开了绷带,“只不过,但愿我能早点来,他就不会流这么多血了——可是这是怎么回事?肩上的肉既像是给割开的,也像是给撕开的。这个伤口不是用刀捅的,而是牙咬出来的。”
“她咬我,”他嘟哝着,“当罗切斯特先生从她手中将刀夺走,她就像一只母老虎似的撕咬我。”
“可你不该让步,你应该立即抓住她。”罗切斯特先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