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陡然一怔,思绪被打断了,就像缕缕青烟从半圆形的灯影里飘了出去,消失了。他把临时想到的一句话说了出来:
“我必须马上到卫戍司令部去一趟。应当把事情的经过向他们汇报一下。”
他强忍着疲劳,勉强站了起来。
安娜好一会儿才放开他的手,她不想一个人留在家里。此刻保尔对她来说已经变得那么亲切,那么可贵。她把他送到门口,一直到他消失在夜色之中,才把门关上。
保尔到了卫戍司令部以后,司令部才知道,铁道警卫队刚报来的那个凶杀案是怎么回事。尸体马上被辨认出来了:这是警察局早就记录在案,正在通缉的大盗惯匪、臭名远扬的大脑袋菲姆卡。
第二天,大家都知道了隧道附近发生的事情。这件事引起了保尔和茨韦塔耶夫之间意想不到的冲突。
在干活最紧张的时候,茨韦塔耶夫来到车间,把保尔叫出去。然后,把他带到走廊上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里,激动得一时不知从何谈起,最后才说:
“你说说,昨天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都知道了嘛?”
茨韦塔耶夫焦躁不安地耸耸肩膀。保尔不理解,为什么隧道附近发生的事对茨韦塔耶夫的触动比任何人更强烈。他不知道,这个锻工对安娜表面淡漠,实际上却爱慕已久。对安娜有好感的人很多,但茨韦塔耶夫对她的感情更加复杂。他刚从拉古京娜那儿听到了隧道附近发生的事情,思想上产生了一个苦恼的、不能解决的问题。他不能直截了当地问保尔,但又很想知道答案。他也意识到,这种担心完全出之于自私的卑鄙心理,但他内心矛盾重重,前思后想,最终还是原始的兽性般的感情占了上风。
“你听着,柯察金,”他压低声音说,“这次谈话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明白你不肯说,是为了不使安娜痛苦,但是你可以相信我。告诉我,那个匪徒掐住你的时候,其他两个匪徒是不是强奸了安娜?”说这话时,茨韦塔耶夫都不敢正视保尔,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保尔这时才开始模模糊糊地明白了茨韦塔耶夫的意思。“要是安娜对茨韦塔耶夫无关紧要的话,他就不会这样激动了。但是,如果安娜对他真是这样宝贵……”保尔觉得安娜受到了侮辱。
“你干吗要问这个?”
茨韦塔耶夫有点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好。他觉得保尔已经看透了他,就恼羞成怒地说:
“你干吗不正面回答?我让你回答,你倒追问起我来了。”
“你爱安娜吗?”
一阵沉默后,茨韦塔耶夫很费力地吐出两个字:
“是的。”
保尔勉强抑制住心头的愤怒,一转身,连头也不回地沿着走廊走了。
一天晚上,奥库涅夫不好意思地在他朋友床前来回转了一会儿,然后在床沿上坐下,用手遮住保尔正在看的书,说:
“保夫鲁沙,我得告诉你一件事。一方面,这似乎是小事一桩,但另一方面,可又完全相反。我和塔莉亚·拉古京娜之间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是这样的,一开始我很喜欢她,”奥库涅夫抱歉地搔了搔额角,但他看到,他的朋友并没有笑他的意思,就鼓起了勇气说:“后来塔莉亚……也有这么个意思。总之,我不想全部告诉你了,不说你也清清楚楚。昨天我们决定体验一下建立我们共同生活的幸福。我二十二岁,我们俩都已经有选举权了。我想在平等的基础上和塔莉亚建立共同的生活。你看怎么样?”
保尔思索了一会儿,说:
“科利亚,我能说什么呢?你们俩都是我的好朋友,出身也一样,其他方面也都相同,塔莉亚又是个难得的好姑娘……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第二天,保尔就把自己的东西搬到机务段的集体宿舍去了。几天以后,在安娜那里大伙举行了一个不备食物和饮料的晚会——祝贺塔莉亚和尼古拉结合的共产主义式的晚会。晚会上,大家追忆往事,朗诵最动人的作品选段,齐声高唱一首首优美动听的歌曲。这些战斗的歌声传得很远很远。后来卡秋莎·泽列诺娃和沃伦采娃把手风琴拿来了,于是浑厚深沉的男低音和手风琴银铃般清脆的乐曲声响彻整个房间。那天晚上,保尔演奏得十分出色,当大高个子潘克拉托夫出其不意地跳起舞来时,保尔也按捺不住了,琴声一改他现在新格调,又变得火一般热情奔放:
喂,街坊们,邻居们!
坏蛋邓尼金完蛋啦,
西伯利亚的肃反人员呀,
把高尔察克枪毙啦……
手风琴诉说着过去,诉说着火红的战斗年华,也歌唱着今天的友谊、斗争和欢乐。当手风琴转到了沃伦采夫手里,他奏起了热烈欢快的舞曲《小苹果》,而这时像旋风似地飞舞的不是别人,而是我们的电工保尔,他疯狂地跳着切乔特卡舞,这是他一生中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