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陆细米在料峭的春寒中迎来了初二下学期，一切很快地步入了正轨。她固执地相信着，早晚有一天，她平铺直叙的生活会被自己内心的温度改变。
外公也来到了陆细米的家中，打算在这儿住一个月左右。他有一颗不老的心，时而用洪亮的声音唱戏，时而把某个相声的某一片段模仿得惟妙惟肖。如果陆细米有空闲，外公就会要求陆细米唱支歌给他听。陆细米一本正经地唱，自认为唱得像模像样、有板有眼，不料却被外公批评为“唱得没有气势”、“唱歌时的表情不怎么样”。若是陆细米为自己辩解几句，外公就不高兴了，然后，他会命令陆细米坐下来，听他讲“虚心接受别人的意见”之类的人生大道理。要是陆细米表现出倦怠的样子，外公则会说：“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小小年纪坐姿不端正，真不像话！”时间久了，陆细米的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外公的麻烦事可真不少。
外公的身体状况与去年相比，好转了许多。他经常去街上散散步，同街上的老人一起，坐在路边的石凳上，聊聊天，下下棋，日子过得并不寂寞乏味。偶尔，他也会烧几个拿手菜，请陆细米品尝。
一个多月过去了，外公又回到了舅舅家。陆细米看着家里再度恢复了冷清，她甚至有些想念外公了。尽管外公的头发日渐变白，皱纹日渐增多，但是，在陆细米的心中，他是一个可爱而有魅力的人，有他陪伴的日子是幸福的。陆细米开始把外公的那些刻板枯燥的说教看作生活的调味剂。
（三十二）
桐花街。傍晚。
时间的脚步从未停息，也永远不会停息。
顾北夏依然每天重复同样的工作：中午和傍晚放学时，推着车陪陆细米一起走回家。
“最近我的运气真背。”陆细米小声对顾北夏抱怨，“你看我这些日子忙了些什么，市里的生物竞赛连个三等奖也没拿到，征文比赛交了稿子却没有回音，数学测验还砸掉了。你看，这才几点钟，天就越来越黑了。唉——”
顾北夏淡淡地笑了笑，说：“别担心，你只是失误而已。人有失足，马有失蹄。西米露已经很优秀了，不是吗？春天已经到了，天黑得越来越晚了。今天的天空与昨天这时候相比，已经亮多了。西米露，要看见亮光。”
路过街角的心晴门诊，里面的灯亮着，姑姑的车还停在门前。春天是感冒的高发季节，姑姑和洛苏每天晚上都要忙到八九点钟，甚至更晚。透过玻璃窗，陆细米看到了一个个悬挂着的装满药水的输液瓶。为此，爸妈又开始限制陆细米自由出入心晴门诊的权利了。他们说：“我们看见豪豪整天挂着两道鼻涕，你如果也想感冒，就去那里玩吧。”
一家三口的晚餐，被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毫不留情地打断。是客厅里的座机。妈妈立刻跑过去，按下了免提键。
“姐姐，姐姐，咱爸爸他……他……不见了……”舅舅的声音听起来万分焦急，陆细米全家为之一惊。
“爸爸他——怎么了？……”妈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今天早上我六点多起来，他就不在家。我等了他一早上，起初以为他出去散步了，一会儿就回来，可他一直没回来……打他的手机他也不接。我把我家周围都找遍了，没找到。千万不要出事啊！……”
挂断电话，妈妈马上换好衣服，留下一句“小米在家安心待着，爸爸妈妈出去找你外公”就出去了。爸爸紧随其后。一阵恐惧感顿时笼罩了陆细米的心头，她在家又怎能安心？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很强烈，晚饭没有吃完就再也没有了胃口，做作业也难以专心。她感到家里像是有人在监视着自己，各种奇怪的想法挥之不去。她尽力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她听过的鬼故事，却还是会因为一点细微的响动而心惊胆战。
夜晚，陆细米躺在他的小床上，辗转反侧。她从未觉得她的小床如此坚硬，不知该如何来打发漫漫长夜。
陆细米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已是早晨。她起床，走出房间，看见爸爸妈妈闷声不响地坐在沙发上，像两个木头人。妈妈红肿的眼睛，似乎完全可以说明一切。陆细米，不要怕，噩耗终究是要坚强面对的。
（三十三）
外公是在Y医院的太平间找到的。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夺去他生命的不是疾病，而是车祸。肇事司机是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通宵开车，终因疲劳驾驶酿成惨剧。事发地点是一条荒凉偏僻的山路。至于外公为什么要孤身一人去那里，已无从知晓。陆细米不愿相信一些迷信的说法，也不敢相信。
全家人都难以接受这一残酷的现实。这天中午，陆细米回到家，看到舅舅一家也在。舅舅的女儿——不满五岁的姣姣，尚且不能理解“死亡”的含义，只是茫然地睁大水灵灵的眼睛，望着这些眼含泪水、面带悲伤的大人。她忍不住怯生生地问道：“你们大人也会哭吗？你们为什么哭啊？爷爷怎么了？他怎么还不回家？”
舅舅轻抚着姣姣的头发，充满疼爱地说：“主把爷爷带走了。”舅舅一家信仰基督教，如今也只能说这种善意的谎言了。
“我不要主把爷爷带走，不要……”姣姣突然抱住了陆细米，大哭起来，“姐姐，爷爷到底怎么了？我不要他走……”
“乖，不哭。”陆细米转过身去擦擦眼角的泪水，又转回来安抚姣姣，“你要快快长大，他在天上看着你长大，等你长大，他就会回来的。”用善意的谎言来掩盖残忍的真相，让陆细米自己也哽咽不已。
外公葬礼那天，陆细米还在上课，因而没有去为外公送行。她多么希望外公还可以听她唱歌，唱到嗓子沙哑，唱到声嘶力竭都没有关系。但是，他听不到了。陆细米在心里为他唱了一首又一首歌，祝福他一路走好。她感觉自己不再是小孩子了，不再生活在童话中、幻想中。她开始直视生活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