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 - 小说 阅读指导

（十六）
　　陆细米回到家时，厨房里冷锅冷灶。餐桌上，有一张小纸条，上面是妈妈的笔迹：“小米，冰箱里有中午剩下的饭菜，你自己热热吃。我晚些回家。别到处乱跑。”外公还有三四天才能出院，妈妈又去陪床了。近段时间，陆细米的饮食起居常常要由自己照料。
　　“妈妈这是把我当小孩子呢，‘别到处乱跑’，我又能跑到哪儿去呢？”陆细米自言自语道。她一向不喜欢下厨房，就寥寥草草把中午剩下的白菜炖粉条和青椒炒肉片用煤气灶加热了一下，把冰凉的白米饭放进微波炉转了几圈。
　　陆细米独自吃着晚饭。窗外的深蓝色天幕上点缀着银闪闪的繁星，四周一片阒寂，只有自己咀嚼的细微声音。陆细米忽然想起：现在顾北夏还在医院里吗？他还是那么疼痛难忍吗？他吃晚饭了吗？

　　妈妈说得对，顾北夏是个不错的孩子。他那么想打开我的心，那么想逗我笑，而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冷漠的态度回应他。现在他病了，我是不是应该向他表示一些慰问呢？去探望他？不，卫麒说过，顾北夏已经够心烦了，我不能再去打扰他休息，给他添乱。是不是应该送他一件礼物呢？可是，送什么好呢？
　　陆细米心里清楚，顾北夏的物质世界并不缺乏什么。礼品店的那些小物件看似光鲜夺目，实则偷着难以掩盖的俗气。真正有意义的礼物，在陆细米看来，应当浸饱了沉甸甸的回忆，在若干年后再次看到它，会感到往事历历在目，而不至于那么空洞和单薄。
　　陆细米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于是径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十七）
　　房间里的木质书桌是妈妈高中时用过的，原先的象牙白如今已开始泛黄，油漆一片片地剥落。陆细米拉开左边从上到下的第二个抽屉，拿出一个暗紫色的首饰盒，小心地打开。里面没有任何贵重饰物，只有一个白色的小布偶，没错，晴天娃娃，就是它。
　　在陆细米很小的时候，她的爸妈忙于为生计奔波，把她交给外公外婆照看。这个栩栩如生的晴天娃娃，就是心灵手巧的外婆用简单的材料做的。它嘴角上扬刚好三十度，眼睛神采奕奕。可惜它受宠没有几天，就被打入冷宫。它的位置被外公送给陆细米的毛绒小熊取代了。
　　五岁那年，爸爸妈妈来乡下接陆细米，要带她去适应城里的生活。陆细米舍不得离开外婆家，临行前又哭又闹。外婆拿来晴天娃娃，递到她细皮嫩肉的小手上，说：“别哭了，拿着你的小娃娃，想外婆了看看它。以后常来玩哈！”
　　那时，陆细米眼中的城市，不过是一条并不宽阔的桐花街，缺少繁华的气息，与农村也没有什么区别。虽然她时常跑到姑姑的门诊，玩注射器，玩药瓶，表面上看起来玩得不亦乐乎，但她已经像个小大人似的，懂得把自己包裹起来。她天天都在想念外公外婆，却不对任何人说。她想念外婆的唠叨，想念外公唱京戏的声音，想念外婆家的灰瓦房，想念外婆家院子里的洋槐树，想念外婆家大门口那条泥泞的土路。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种想念还是一天天淡去了，甚至淡到杳无踪影。每年，陆细米都是跟着爸爸妈妈，象征性地去外婆家几次，印象也并不深刻。
　　直到陆细米十二岁那年的暑假，一个电闪雷鸣的午后，妈妈接了个电话就匆匆出去了，傍晚时分才回来。她眼中噙着泪，向陆细米宣布了这一噩耗：外婆突发心梗，抢救无效。陆细米当时的镇定自若令自己都震惊了，一滴泪也没掉，想要挤出几滴眼泪都那样艰难，她感觉自己仿佛是逃逸到时间之外了。外婆的葬礼上，陆细米当了逃兵，自然免不了爸妈回家后的一顿臭骂，可是她还是一滴泪也没掉。过了大约半年，陆细米偶然间想起，很久没有见到外婆了。她这才如梦初醒：外婆不在人世了。于是，她失声痛哭。
　　原来自己就是这样一个后知后觉的人。她甚至理解了那天自己从葬礼上逃跑的行为：那是在逃避现实，欺骗自己。外婆不在了，外公的生活更加孤独冷清。现如今，外公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陆细米真的不肯相信，将来有一天外公也会撒手离开这个世界。
　　盒子里，晴天娃娃的微笑恍若隔世。它已不再崭新，却依然可爱。陆细米用手指抚摸着它圆圆的小脑袋，轻轻地说：“外婆，小米好想念你。小米好久没有跟外婆说说话了。小米终于有个新朋友了，外婆，您高兴吗？可是，我的朋友病了，小米想把晴天娃娃送给他，外婆，您愿意吗？”
（十八）
　　“陆细米，听说你家距离顾北夏的家很近？”周四下午放学时，柳君影突然问道。
　　“是的，走两分钟就到了。”
　　“那麻烦你把这几天的作业给他整理一下，送到他家，好吗？李老师担心他落下功课。”
　　主动把作业送到顾北夏的家中，陆细米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觉得那样过于突兀，有失妥当。如今有了学习委员的亲自安排，陆细米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执行任务”了。


　　面前是两扇坚硬的大铁门，身后是一条狭窄的小路和那片偌大的竹林。陆细米敲门，再敲门，手又冷又痛，过了很久，无人应门。她虽然不确定顾北夏有没有出院回家，还是大声喊起了他的名字：“顾北夏，顾北夏！……”寒风拂过荒凉的竹林，似乎把她的声音也削弱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而又寂寥无人的地方，她竟然忘记了恐惧。
　　喊了许久，依旧没人应。陆细米发现大门没有上锁，就拉开门闩，推开了铁门。她担心小狗毛毛又突然蹿出来，还好，院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只有那簇竹子还在随风摇摆。
　　她悄悄地走进屋子，站在光线昏暗的过道里，打开了通向客厅的那扇木门。客厅里，顾北夏的姐姐正在看电视，小狗毛毛乖顺地蜷缩在她的脚边。毛毛听到开门的响声，转过头去直勾勾地盯着陆细米，紧接着便“汪汪”地狂叫不止。陆细米喊了一句“我来给顾北夏送作业”，就吓得连忙关上了这扇门。
　　就在这时，顾北夏倏地从过道的某个角落里跳了出来，脸上悬挂着一丝虚弱的微笑。陆细米看得出，他比几天前略瘦了些，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他的脸色很暗。
　　“西米露，你来啦？你冷不？”顾北夏没有戴眼镜，眼睛无神，却仍然流露出诚恳的目光。
　　“不冷。我穿着羽绒服呢。”陆细米指指自己的橘色羽绒服，尽管橘色是她最讨厌的颜色。她把手中拎着的纸袋递给顾北夏。顾北夏的手背上有一块淤青。这几天他一定挂了不少盐水。
　　“顾北夏，你好些了吗？”
　　“差不多，差不多。”顾北夏点着头，似是强打精神。
　　“柳君影让我来给你送作业。老师这几天发的卷子都在纸袋里面，布置的其他作业，我也帮你记好了。你如果身体状况允许的话，就做点作业呗。好好养病，我走啦！”
　　“那我不送了啊。”顾北夏站在门口，微微弯下腰，好像还是很难受，僵硬的微笑凝固在脸上，“西米露，谢谢你啊。慢点走。”

　　顾北夏，你为什么要强颜欢笑呢？难道只有伪装自己才能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吗？

　　顾北夏拿出作业，发现纸袋里面还躺着一个晴天娃娃布偶和一张淡紫色的信纸。信纸上娟秀的字迹显然是陆细米的：

　　顾北夏，你帮过我，现在轮到我帮你了，送个作业也没什么。这晴天娃娃是我小时候的一件玩具，虽然普通，但是我很喜欢它。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了，你郁闷的时候就跟它说说话，它能给你好心情呢。阴天下雨的时候，你就对它说“晴天娃娃，晴天娃娃，但愿明天是个好天气”，真的很有效呢。还有，以后你有什么困难我一定会两肋插刀的，但是我没说帮你不求回报，以后，我是说未来的某一天，你要请我吃冰糖葫芦！咱俩是好哥们，你说对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