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英国承认了我们——”“要是杰夫·戴维斯在封锁加紧以前征用了所有的棉花,并运到英国去——”“要是朗斯特里特在葛底斯堡按命令行事了——”“要是杰布·斯图亚特在那次突击中,李将军需要他的时候,他能在场——”“要是我们没有失去石墙将军杰克逊——”“要是维克斯堡没有陷落——”“要是我们能再坚持一年——”而且总说:“要是他们不用胡德换掉约翰斯顿——”或是“要是他们派了胡德,而不是约翰斯顿在多尔顿指挥——”
要是!要是!他们在寂静的黑暗中谈论步兵、骑兵、炮兵,唤起生活处于高潮时期的种种回忆,在寒冬凄凉的夕照中回首盛夏如火如荼的情景,他们那软绵绵的、拖长了的声音在往昔兴奋的影响下,越说越快。
“他们不谈别的任何事情,”斯佳丽想,“没有别的,只有战争。老谈战争。他们从来不谈别的,谈来谈去还是战争。不会改的,到死都不会改的。”
她望着周围,看到小孩子们躺在爸爸的胳膊里,听着那些仲夏夜的故事,什么骑兵发起疯狂的进攻啊,军旗插在敌人的胸膛上啊,这会儿,他们的呼吸急促了,眼睛闪闪发亮。他们听到了战鼓咚咚、军号嘹亮,听到了南军的一片喊杀声,看到了脚受了伤的士兵斜扛着一面撕破的旗子在雨中走着。
“这些孩子也将永远不会谈别的任何事情。他们会认为跟北方佬作战,瞎了眼、瘸了腿回来——或者压根儿回不来,是了不起和光荣的。他们都喜欢记住这场战争并谈论它!可是我不。我甚至想都不愿想。要是可能的话,我宁愿忘掉它——要是可能,那该多好啊!”
玫兰妮讲着发生在塔拉庄园里的事,把斯佳丽说成了女英雄,她怎么面对入侵者,又是怎么保全了查尔斯的军刀,夸耀斯佳丽怎么扑灭了大火。听到那些话,斯佳丽总是浑身起鸡皮疙瘩。对那些事情的回忆她既不感到欢乐,也不感到骄傲。她压根儿不愿想那些事。
“啊,他们干吗不能忘掉呢?他们干吗不向前看,而要往后看?我们因为愚蠢,才打了这场仗。忘掉得越早越好。”
可是没人想忘掉它。看来除了她以外,似乎没有一个人这样,所以等到斯佳丽老老实实地告诉玫兰妮,哪怕是在黑暗中她都感到挺窘迫的时候,她确实感到高兴。玫兰妮马上懂了她的解释,她对关于生孩子的一切事都极敏感。玫兰妮想再生一个孩子,实在是想得厉害,可是米德大夫和方丹大夫都说,再生一个孩子,就会断送她的性命。所以她只好勉强接受,但是并不完全认命,她大多数时间跟斯佳丽待在一起,享受着并不是她自己的怀孕的乐趣。斯佳丽呢,她可并不想要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而且对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感到很恼火,在她看来,玫兰妮这种感情用事的态度简直愚蠢到了极点。不过,她带着一种内疚的心情感到高兴,大夫们这样嘱咐后,阿希礼和他的妻子不可能再有任何真正的两性关系了。
斯佳丽现在经常看到阿希礼,但不是单独看到他。每夜他从锯木厂回家的途中都特地到她家去转转,汇报一天的工作,可通常都有弗兰克和佩蒂在座,或者更糟,玫兰妮和印第亚也在。她只能问一些事务性的问题,并提一些建议,然后说:“你真是周到,还特地赶来。再见。”
要是她不生孩子,那该有多好啊!那岂不是天赐良机,每天早晨都可以和他一起骑马到锯木厂去,穿过偏僻的树林,远远地躲开刺探的目光,他们可以想象着又回到了战前在县里的那种从容的时光。
不会的,她不会想法让他说出一个“爱”字!她不会用任何方式提到爱的。她起过誓,她再也不会这样了。不过,如果再跟他单独相处,他也许会脱下那个自从来到亚特兰大就一直戴着的不带私人感情色彩的、礼貌周到的面具。或许他又可能成为从前的他,成为那次烤肉野宴以前的、他们倾吐情话以前的阿希礼。他们不能成为情人,也可以再成为朋友呀,她可以用友谊的热情来温暖自己那颗寒冷而寂寞的心。
“要是能早点把这孩子生下来,那该有多好啊,”她不耐烦地想,“那我就可以天天跟他一起骑马,一起聊天——”
倒不是仅仅因为想跟他在一起,她才对自己的无法行动感到束手无策,而产生一种不耐烦的苦恼。锯木厂需要她。自从她把两家锯木厂交给休和阿希礼负责,自己不再参与管理后,厂子就一直在亏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