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准认识代特来尔夫人吧?”
“是啊,她是我的一个朋友。”
“是个多么迷人的女人呀!”
“极其可爱!真正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而且受过良好的教育,从头到脚都是个艺术家,她唱歌唱得妙不可言,画也画得完美无缺。”
工厂主在和伯爵聊天,在平庸乏味的只言片语中有时会出现“息票——满期——保险费——到期”这样的词。
路瓦兹沃偷拿了旅馆老板那副旧纸牌。五年来这副牌一直在没有擦干净的餐桌上搓来搓去,弄得油腻腻的,这会儿,他开始和她夫人玩贝克纸牌游戏。
修女们拿起挂在腰带上的长串念珠,一齐画了个十字,突然,她们的嘴唇开始剧烈运动,并且越来越快,驱赶着模糊不清的低语,就好像进行一场“请众同祷”赛跑似的。她们不时地亲吻一下圣牌,重新画画十字,然后又开始她们那种快速的无休止的嘟哝。
高尔奴代在思考,一动不动。
路上走了三个小时之后,路瓦兹沃收起他的纸牌:“牌打得肚子都饿了。”他说道。
他夫人摸着一个捆好的小包,从里面取出一块冷肉,干净利落地把它切成薄薄的但却结结实实的肉片。两个人开始吃起来。
“我们也吃吧。”伯爵夫人说。伯爵同意。她解开为他们夫妇俩准备的食物。这是一只加深的罐子,盖子上有彩釉画的一只兔子,指明罐子里装的是兔肉糜,一种美味的肉制品,在那里面,肥肉白色的河流在野味棕色的瘦肉中穿过,与其他碎肉混在一起。一大块格律耶尔奶酪包在一张报纸里,“社会新闻”这几个字还印在油腻的奶酪上。
两位修女取出一根圆圆的香肠,散发出大蒜的气味。高尔奴代同时把两手伸进外套的大口袋里,一只手取出四个白煮蛋,另一只手取出面包片。他剥掉鸡蛋的外壳,扔在脚下的干草里,开始像别人一样啃起鸡蛋,浅黄色的蛋黄掉在他的大胡子上,就像胡子里的星星一样。
羊脂球惊慌失措地起了床,匆忙之中她什么也没有想。她望着这些无动于衷地吃着东西的人们非常恼火,狂怒使她窒息。汹涌的怒火使她浑身颤抖,她张开嘴想用一串已经升到嘴唇边的话来辱骂他们的行为。但异常的愤怒扼住了她,使她说不出话来。
没有任何人看她,也没有任何人想起她。她感到自己被淹没在这些卑鄙无耻的家伙们的蔑视中了。是他们先牺牲她,然后又抛弃了她,就像一件肮脏无用的东西一样。这时她想起了那个装满好东西的大篮子,是他们贪婪地把它吃空了;她想起那两只在胶冻里闪闪发亮的母鸡,想起了肉糜、梨子和四瓶波尔多酒。她的恼怒突然平静下来,仿佛绷得太紧的绳子,一下子断开了。她觉得她就要哭了。她做出可怕的努力,直着身子,像孩子一样吞下自己的呜咽,但是眼泪上来了,在她的眼眶里闪闪发光,慢慢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泪水接着更快地流下来,就像渗过一块岩石的水滴,很有规律地滴落在她那圆鼓鼓的胸前。她一直挺胸坐着,目光呆滞,面色苍白,僵硬,希望他们没有看她。
但是,伯爵夫人看到了,招呼她丈夫注意。他耸耸肩,好像在说:“我有什么办法,又不是我的错。”路瓦兹沃夫人凯旋似的默默笑着,嘟哝道:“她在哭她的耻辱。”
两位修女把剩下的香肠卷进一张纸中,然后又开始作祈祷。
而高尔奴代则消化着他的鸡蛋,把他的长腿伸到对面凳子下面,向后仰靠着,双臂抱在胸前,就像一个刚刚发现一出极妙的闹剧的人一样微笑着,开始用口哨吹起了“马赛曲”。
所有的人脸色都变得阴沉了,人民大众的歌曲肯定不会使他的邻座们高兴。他们变得神经质,感到恼火,就像狗听到手摇风琴的声音那样,准备吼叫。他注意到了,便不停地唱,有时甚至哼出歌词:
对祖国神圣的爱
指引,支持着我们复仇的臂膀
自由,亲爱的自由
和你的保卫者们一起战斗
雪地越坚硬,人们逃逸得越快。在一直到第埃普的长时间闷闷不乐的旅行中,透过道路的颠簸,夜幕的降临,透过黑暗的驿车,他用一种残酷的固执不停地吹着他那复仇的单调的曲子,迫使那些疲惫的、愤怒的头脑从头到尾听着这首歌,迫使他们记起每一节上的每句歌词。
羊脂球一直在哭泣。有时在黑暗中,在两段歌之间能听见一声她未能忍住的抽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