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惊吓之后，我终于睡着了，睡得很塌实，一直睡到天明，但是以后每天夜里总要这么惊吓一次。

6月2日——我的病情进一步加剧。我到底怎么啦？溴化钾不起作用，淋浴也不起作用。我身上发懒，心想干脆让自己累倒算了，于是立即去鲁马尔森林走一圈。一开始我觉得空气清新和顺，充满青草和绿叶的清香，会给我的血管中注入新的血液，给我的心注入新的动力。我走上一条打猎专用的大道，接着拐弯上了一条狭窄的小径朝拉布耶走去。小径两旁长满参天大树，在我头顶上搭起一层厚厚的绿顶棚，把天空同我分开。

忽然我浑身发颤，不是冷得发颤，而是一阵惶恐，身上哆嗦起来。

我加快脚步，一人呆在林中心里七上八落，林中落索岑寂，我莫名其妙地犯傻害怕起来。忽然我觉得身后似乎有人，人家紧紧跟着我走，就在我后面不远，都要碰到我身上了。

我猛地一回头，还只是我一人，只看到那条又直又宽的路，空荡荡高高悬起，连个影子都没有，简直吓人。而我对面那一边，小径向远处伸展，也是不见尽头，也是那副景象，令人不寒而栗。

我闭上双眼。为什么？我踩着脚后跟原地转身，快得简直像陀螺打转。我差一点摔倒，我又睁开眼，只见一棵棵大树都乱舞起来，大地也在上下飘动，我只得坐下。接着，啊！我都想不起来我是从哪儿走过来的了！多么奇怪的思绪！太奇怪了！这思绪实在太奇怪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于是朝右手那一边走去，又回到刚才顺着走进森林中间的那条路。

6月3日——昨夜真是可怖，我要出门走几个星期。稍微出门旅行一下也许能让我恢复过来。

7月2日——我回来了，病也好了，而且我这一趟玩得痛快淋漓，朝拜了未曾去过的圣米歇尔山圣米歇尔山：法国诺曼底海岸外的岩石小岛，8世纪开始成为朝圣地。。

如果像我这样在黄昏的时候赶到阿夫朗什阿夫朗什：法国诺曼底海岸港口，位于塞纳河河口湾旁小山上，圣米歇尔山教堂即位于此地。，看到的景色实在太美了！整座城都建在一座小山上，人家把我领到城端的公园，我不禁高声惊呼起来。荡荡海湾在我眼前展现，一望无际，两端海岸遥遥相对，在幽幽浓雾中隐约可见。天空一片金黄，光彩夺目，海湾金波闪闪，无垠无际。就在这海湾正中央，在一片金黄色的沙滩中，一座奇妙而幽暗的尖峰腾空而起。太阳刚落山不久，远处天际依然一片火红，把这奇妙的峭壁勾勒得分外明显，只见山巅的建筑同样神奇。

天刚蒙蒙亮，我就朝那里走去。同昨天傍晚一样，海水正在退潮，我渐渐朝修道院走去，修道院则在我眼前渐渐耸起，真是匪夷所思。步行了好几个钟头以后，我终于来到那巨大的山崖，山崖之上便是修道院，巍巍教堂耸立其间。我顺着陡峭狭窄的街路向上爬，走进一座哥特色的建筑，这是上帝在人间大地上建造的最华美的屋宇，像城市一样坦荡，拱顶大厅和用纤细立柱支撑的游廊比比皆是。我置身于这宏伟而精美的花岗岩杰作之中，却见整个建筑犹如轻盈的花边，顶上耸立着一座座塔楼和精巧的小钟楼，可顺着弯弯曲曲的楼梯拾级而上。这一座座楼白天高高插入蓝天，夜晚则插入茫茫黑暗，每座楼的楼顶奇形怪状，或饰有狮头、羊身、龙尾的吐火怪物，或饰有魑魅魍魉，或饰有神奇怪兽，或饰有奇花异草，楼与楼都由巧妙设计、精心建造的拱顶连为一体。

我登上山巅，对陪我一起来的教士说：“神甫，你们在此地想必十分逍遥！”

他却回答说：“此地风大，先生。”我们接着一边漫谈，一边眺望海水涨潮，只见浪潮迅猛奔驰，给沙滩披上一层铠甲。

教士给我讲了一个又一个故事，都是当地的典故和传说，全都是一些无稽之谈。

其中一个故事却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当地人，也就是这小山上的人都说夜晚能在沙滩上听到说话声，接着还能听见两只山羊咩咩叫的声音，一只叫得高亢有力，一只叫得轻柔低微。有人不信，说这是海鸥在叫，只是叫声有的时候像羊叫，有的时候像人在呻吟。但是迟归的渔夫一个个都发誓说他们在沙丘转悠的时候，在潮落潮涨之间，在这远离人世的小城周围，见到一个年迈的牧羊人，但他身披斗篷，从没有看清他的脑袋。他在前面走，后面牵着一只男人面孔的公羊和一只女人面孔的母羊，两只羊头上都披着长长的白毛，不停地说话，还相互争吵，说的话谁也听不懂，接着又突然声嘶力竭地咩咩叫起来。

我问教士：“您相信吗？”

他支支吾吾地说：“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