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

莫泊桑中短篇小说[电子书]

又驶来两艘英国双桅纵帆船,红色的旗帜在空中飘扬。接着过来一艘华美的巴西三桅船,洁白的船身纤尘不染,闪闪发亮。我不禁向这船行礼致敬,不知是为什么,这船一眼望去实在韶秀至极。

5月12日——连日来我有点发烧,觉得自己病了,更确切地说,觉得自己缠绵悱恻。

这些神秘的感应来自何方,竟然把我们的幸福和自信化为气馁沮丧?空气无形无色,然而空气中仿佛充满了幽眇的威力,我们感到这威力近在咫尺却又子虚乌有。我一觉欢然醒来,真想放喉歌唱。——为什么?——我沿着河岸走,可没有走多少路我又突然回来,心中甚是悲伤,仿佛有什么厄运正在家中等我。——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打了一个寒战,皮肤略感冷意,我的神经就被震撼,我的心灵不禁阴郁的缘故?是不是云翳的形状,天空的色彩以及万物的色彩云谲波诡,从我眼前流过的时候搅乱了我的思绪?谁知道。我们周围的一切,我们无意间看到的一切,我们眼前晃过而不被我们认识的一切,我们未曾去触摸却被我们察觉的一切,我们亲眼所见但又不知分辨的一切,是不是对我们,对我们各种器官,并通过器官对我们的思绪,甚至对我们的心,都会迅速产生既令人骇然又使人不知其所以然的效应?

无形这个秘密何其深邃!我们无法去探测,因为我们的知觉渺不足道。我们的眼睛既看不见极端小,又看不见极端大,既看不见极端近,又看不见极端远,既看不见星星上的居者,又看不见一滴水中的居者……我们的耳朵欺骗我们,因为耳朵把空气的振荡变为一个个音再传给我们。这一个个音全都是施展奇迹的仙子,把振荡这种运动化作声音,并使其变形,产生音乐,使大自然本无声响的振荡变为悠悠乐曲……我们的嗅觉不如狗的嗅觉……我们的味觉也只是勉强能分辨出酒的年头而已!

啊!倘若我们长有别的器官,也能为我们创造奇迹,我们将能发现我们身边还有多少东西!

5月16日——我病了,真的病了!可上个月我的身体还是好端端的!我发烧,烧得简直难以忍受,或者更确切地说,我焦躁不安,心灵同肉体一样痛苦地受尽煎熬。我时刻都觉得险象环生间不容发,我心惊肉跳,觉得厄运已来到,死神已逼近。这是一种预感,想必已染上的某种疾病正在血液或肉体中孳生,只是现在尚不知道而已。

5月18日——我刚看完医生回来,因为我失眠了。医生说我脉搏过速,瞳孔扩大,神经亢奋,但没有任何令人不安的症状。我得进行淋浴理疗,服用溴化钾。

5月25日——不见任何好转!我的状况真是离奇。每当黄昏渐渐临近的时候,我就莫名其妙地渐渐惶恐不安起来,仿佛夜幕中专对我藏匿着某种可怕的威胁。我匆匆用完晚餐,然后翻开书想读点东西,但是我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只是勉强能把字母分辨清楚。于是我在客厅中来回踱步,只觉得一股隐隐约约,无法抵御的惧怕压在身上,既怕睡,又怕床。

临近10点钟的时候,我上楼进我房间。一进门我就仔仔细细把门反锁好,又仔仔细细把插销拉上。我害怕……害怕什么?至今我还不曾有过任何畏惧……我打开衣柜看,爬床底下看,我又仔细听……仔细听……听什么?不过是一点小小不爽,也许是循环系统出点障碍,某处神经末梢轻度发炎,或者略微有点充血,这么一点小小紊乱就至于把生性快乐的人闹得愁肠百结,把无所畏惧的人吓得魂飞魄散?我们的肌体也太娇嫩,太不完善了!接着我躺下睡觉,等待刽子手似的等睡意过来。我等睡意过来,可又心惊胆颤怕睡意过来,我的心怦怦乱跳,双腿簌簌发抖。整个人躺在毯子下面躁热颤抖,直到我仿佛掉进深深的死水潭淹死,才忽然一下安稳睡着。同往常不一样,我并没有觉察到睡意过来,这睡意真是奸佞,竟然在我身后躲着窥探我,正要过来摸我头,把我双眼合上,把我化为乌有。

我终于睡着了,——很长时间,——两三个钟头吧,——后来又做梦,——不对,——是噩梦,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清楚感到我是在床上躺着,我是在睡觉……我感觉到了,我心里也清楚……我又感到恍惚有人走到我身旁,两眼盯着我看,在我身上摸,上了我睡的床,双膝跪在我胸膛上,两手掐我脖子,使劲掐……使劲掐……用尽力气想把我掐死。

我挣扎起来,但是,梦中那种使我们周身瘫软的可怕的力量把我紧紧束缚住了。我想喊叫,——我却喊不出来,——我想翻动一下身子,——但我动不了,——于是我拼命使劲,嘴里扑哧扑哧直喘气,想翻转身子,把这要压死我,憋死我的东西推开,——我却动不了!

突然我醒了,惊骇万分,身上全是汗。我把蜡烛点燃,屋里就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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