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慌失措,直瞪瞪地看着他,接着骤然泪珠盈眶,呜呜咽咽地接连说道:
“我做不到,做不到!”
“为什么做不到?”主人问,“行吧,别糊涂了,我容你想到明天。”
他急忙走了,这让他直发憷的事总算办完,心里也就轻松了许多,他也毫不怀疑,明天女佣一点会答应同他成亲。这门亲事对这姑娘来说完全是喜出望外,而对他自己来说,事情确实漂亮,因为他能把这女人永远拴在自己身上,人家往后给他带来的可比当地最丰厚的奁产还值钱。
再说,他们两人之间用不着考虑门当户对的事,因为在乡下大家都差不多一个模样,庄园主同雇工一样下地干活,而且雇工也往往能早晚当上庄园主,女佣也能随时成为女主人,过日子也好,习性也好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这一天罗丝彻夜未眠。她已经魂不附体,有气无力地坐在床上,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半死不活地呆着,身上什么感觉都没有,脑子乱成一片,好像有人用梳理羊毛垫子的家伙把她胡梳一通全弄乱了。
她只是偶尔把乱七八糟的思绪连起来,一想到将要发生的事情,不禁心惊肉跳。
她越想越惊恐,屋子里一片岑寂,厨房那只大钟每次慢悠悠打点的时候,她就吓得直冒冷汗。她的脑子完全糊涂了,恶梦纷纭杂沓,蜡烛已经熄灭。这时她迷迷糊糊,乡下人觉得自己背运倒霉的时候,就会如堕烟海,迷迷糊糊地只知道撒腿疯跑,像海上的船遇到风暴一样,赶快躲一边逃难。
猫头鹰一声啼叫,她吓得直打寒战立刻站起来,双手撸了一下脸,插进头发,又像疯子似的周身瞎摸,然后梦游似的飘飘悠悠下楼。到了院子她就趴在地上爬,生怕被出来闲逛的雇工撞见,因为这时月亮快要落下,把整个旷野照得很亮。她没有去打开栅栏门,而是爬土沟的斜坡出去。等看到眼前全是田野了,她便撒开腿跑。她急匆匆直往前冲,又不时无意识地尖叫一声。月光下她的身影拉得异样地长,贴在地上跟着她一起飞奔,有时飞来一只夜鸟在她头顶上盘旋。附近庄园院子里的狗听见她跑过去,纷纷叫了起来。有一条狗跳过土沟,追过来要咬她,她于是转过身冲着狗使劲吼,狗吓跑了,钻进狗窝再也不敢出声。
偶而有一窝小兔子在庄稼地里嬉戏玩耍,可是当这疯女人像谵妄的狄安娜狄安娜:古罗马神话故事中的月亮和狩猎女神。狂奔过来的时候,这些胆小的兔子便四下逃散,小兔子和母兔缩到垄沟里藏得无影无踪,公兔则噌地从窝里窜出来,竖起耳朵,黑乎乎的身影间或从正要落下的月亮前一跃而过。月亮已经垂到天边,清明月色斜照在旷野上,仿佛在天边上摆了一盏硕大无朋的灯笼。
寥寥空宇幽邃窈窕,星辰已经无影无踪,几只鸟雀啁啾鸣啭,天已蒙蒙发亮。就在旭日刺破丹霞的时候,姑娘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跑得筋疲力尽只得停下。
两只脚都已肿得走不了路,然而她看见眼前一片池水,水塘很大,却是死水塘,水面像一大潭鲜血,倒映着朝霞的红光。她迈着小步,一瘸一拐地朝前走去,手按在心口上,真想把两条腿泡进水中。
她在一滩青草上坐了下来,脱下沾满灰土的大鞋,接着脱袜子,然后把青紫的小腿泡入死水,只见水中偶或冒出几个气泡。
一股清凉从脚踵升到喉咙,真是舒畅痛快,她朝这潭深水凝目注视,突然感到一阵目眩,疯了似的只想把自己整个儿沉入水中。沉下水痛苦就此完结,永远完结。此时此刻她连孩子都不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安静,要完美无缺的休息,要穷年累月的长眠。于是她站了起来,双臂高高举起,朝前走了两步。水已经没到大腿,她还想往前扑去,突然感到脚踝上被什么猛地扎了一下,她不禁跳起往后退,一声惨叫,原来从膝盖到脚叮满了又长又黑的蚂蝗,一条条吸得鼓鼓的贴在她肉上。她吓得根本不敢去碰,只知道魂不附体地大声喊了起来。附近正好有个农民赶车路过,听到这一声声凄厉的喊声立刻过来。他把蚂蝗一条接一条摘下,然后用草把伤口敷上,驾车把姑娘送回她干活的庄园。
她躺在床上养了半个月,一天早上她已经起来了,正在门槛上坐着,庄园主突然冒出来站到她面前。
“呃,”他说道,“事情就这么定了,是不是?”
一开始她没有回答,可庄园主还站着不走,两眼死死盯着她不放,她这才伤心地说:
“不行,东家,我做不到。”
庄园主一听可火了。
“你做不到,姑娘,你做不到,为什么这么说?”
她又一次哭了,反复说道:
“我做不到。”
主人一边仔细打量她,一边冲着她直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