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自己的一堆木料,每个人都会感到由衷的欢喜。我喜欢将我的木料堆在窗前,木条越多,就越能勾起我对自己愉快工作的回忆。我有一把没人认领的斧头,到了冬天,我就来到靠阳的屋前,不停地拿它来砍劈我从豆田里挖出的树根。正如犁地时我的车夫所言,这些树根给了我两次温暖,一次是劈木料的时候,一次是生火的时候,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燃料能够放出如此的热量。至于斧头,有人劝我拿到村里铁匠那儿去敲打一下,但是我自己将它敲打了一番,又装了一把山核桃木的斧柄,一切便成了。虽说斧头有点钝,但是至少还管用。
几片油脂多的松木真是一大珍宝。大地深处不知隐藏了多少这种燃料,每当想起这些,便不免感到有趣。前几年,我常常来到一片光秃秃的山坡,对它进行勘察,从前,这儿曾矗立着一片油松林,我在山坡上挖出了一些油脂多的松根,可以说,这些树根是毁不掉的。树根至少有三四十年了,但树心还是好的,虽然边材已经腐烂,但是厚厚的树皮离树心有四五英寸远,形成一个环,与大地齐平。有了斧头和铲子,你就可以探索这个矿藏,沿着黄如牛油、形如骨髓的储藏前行,或者像探到了金矿的矿脉一样,一直深入到地里。但是通常我用干燥的林中枯叶引火,这些是我下雪前存在棚子里的。樵夫在林中宿营的时候,常常将绿色的山核桃劈得细细的,拿它来引火。有时我也积一些这种木材。村民们在遥远的天际生火时,我也点起了火,让我的烟囱冒出一股浓烟,从而使瓦尔登谷中的各种山野居民知道,我也是醒着的。——
羽翼轻展的浓烟啊,伊卡罗斯之鸟,
你振翅向上飞翔,却融化了你的羽毛,
无声无息的云雀,黎明的天使,
在村子上空翱翔,这就是你的巢,
要不就是那逝去的梦想,幽灵般的
子夜幻觉,整理着自己的裙裳;
到了夜里,你给星星披上了薄纱,
到了白天,你遮住了光明,挡住了太阳,
去吧,我的熏香,从壁炉这儿向上飞翔,
提请诸神宽恕这一明亮的火焰。
同别的木料相比,刚刚砍下的硬木更适合我的目的,不过我用得很少。冬日的下午,有时我会离开烧得正旺的火,出去散一会步,三四个小时之后,等我回来,火势依然旺盛,可房子并没空着。仿佛我在后面留了一位愉快的管家。住在里面的正是我和火。通常我这位管家忠实可靠。然而,有一天,我正在劈柴,忍不住想去窗口看看,看看屋内是否起火,在我的记忆中,这是我惟一一次为这事担忧。我扒窗望着室内,看到一串火星已经蹿到了床上,于是赶紧入室,将火星扑灭,火星已经烧掉了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不过我的房屋阳光充裕,避风挡雨,屋顶又低,因此,到了冬天,无论哪天中午,我都能将火灭掉。
鼹鼠跑到我的地窖里筑巢,啃掉了三分之一的土豆,它们甚至还用我泥墙时留下的一些兽毛和棕色包装纸,做了一张舒舒服服的小床;因为就是最野蛮的动物,也跟人类一样热爱安逸和温暖,它们之所以能够活过冬天,就是因为它们小心翼翼,将所有的温暖和安逸都得到。听我一些朋友的讲话口气,仿佛我到林中来是为了冷冻自己。动物只是在栖息的场所铺一张床,然后使用自己的身体取暖,而发现了火的人类,却将空气关在一个宽敞的房间内取暖,他不是用自己的体温取暖,而是把房间当作他的床,这样,他可以在房间内走来走去,省得穿那些累赘的衣服,冬天了,可过的还是夏天的生活,而且,通过窗户,他可以吸收阳光,借助于灯火,他可以延长白昼,这样一来,他比本能还前进了一两步,省下了一些时间从事美术。由于长期暴露在狂风之中,我的整个身体开始麻木,但是一旦回到温暖舒适的屋内,我的官能便立刻得到恢复,生命得以延续。就这点来说,就是再奢侈的房子,也没有什么可夸耀的,我们也不必自我烦恼,去推测什么人类最终如何毁灭。只要北方刮来的狂风再强劲一些,任何时候都可以轻易地毁掉他们。我们常常从寒冷的星期五或大雪来计算日期,但是只要星期五再冷一些,雪再大一些,人在地球上的生命就会终结。
第二年冬天,为了省钱,我用了一只小小的火炉,因为森林并不归我所有,但是火炉却没有壁炉那么旺。到了这时,烹调已不再具有诗意,而仅仅成了一种化学过程。在普遍使用火炉的这些日子里,人们很快就会忘记,我们曾经跟印第安人一样,在火灰中烤过土豆。火炉不仅占地方,弄得满屋烟味,而且还掩藏了火焰,使我感到失去了一位伴侣。你能够在火中永远看到一张脸。晚上,劳动者两眼凝视着火苗,白天积聚的种种杂乱粗俗的思想便一一得到了净化。但是我却再也无法坐在火前,两眼凝视火苗,有位诗人写了几句比较贴切的诗句,使我产生了新的力量。——
光灿灿的火焰啊!请千万不要从我身上夺走
你那可爱的生命之影和亲密的同情。
除了希望,还有什么会直冲云霄,光芒灿烂?
除了命运,还有什么会低垂下沉,落入黑暗?
你备受我们的欢迎和爱戴,
却为何被逐出我们的厅堂和炉台?
难道是你的存在过于耀眼
不宜做芸芸众生的指路明灯?
难道你的神秘光芒不是与我们的心灵
亲切交谈?难道一切秘不可宣?
不错,我们安全而又坚强,因为我们依炉而坐,暗影远远遁逃,
炉旁没有喜怒哀乐,只有一团火,
温暖我们的手脚,除此别无他求,
有了这堆实用的火团,
围在炉边的人可以坐下,安然入眠,
魔鬼从黑暗中经过,不必害怕,
因为枯树的火光在和我们亲切谈话。
(霍普夫人)(霍普夫人(Ellen Sturgis Hooper,1812-1848):深受超验主义者喜爱的一位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