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已起,湖水开始变凉,但是风要刮好多星期,湖水才会彻底凉下来,因为湖水太深了。到了晚上,屋墙上的灰泥还没涂好,我就先生了火,烟囱的冒烟情况很好,因为板墙上有许多裂缝。然而,在这个凉爽而通风的屋子里,我度过了一些愉快的夜晚,四周全是些毛糙的棕色木板,上面还有不少节疤,天花板上则是些没有去皮的椽木。涂上灰泥后,我感到屋子格外宜人,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这样住起来,到底舒服多了。人们住的房子,难道不应该高大一些,在头顶上创造一丝朦胧,到了晚上,椽木四周,影子一闪一烁?与壁画和昂贵的家具相比,这些形态更对幻想和想象的口味。可以说,我先住进屋,在里面取暖藏身。我还弄来两个旧的薪架,将壁炉用木堆在上面,看到我亲手造的烟囱后面烟炱凝积,我感到十分欣慰,我拨弄着火,心中感到格外自然,格外满足。我的住所很小,几乎无法产生回音,但作为单人住房,它已绰绰有余,而且远离邻居。一座房屋的所有魅力全都集中于一个房间,这就是厨房、卧室、客厅、起居室;父母和孩子,主人或仆人,无论他们从屋中得到什么乐趣,我都享受到了。卡图说过:一家之主(patrem-familias)应该在乡间别墅里拥有“cellam oleariam, vinariam, dolia multa, uti lubeat caritatem expectare, et rei et virtuti, et gloriae erit”,也就是说,“一个储存油和酒的地窖,要多存一些,一旦碰到艰难时世,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他可以从中得到好处,赢得美德和荣耀”。我的地窖里有一小桶土豆,大约两夸脱的豌豆,中间夹杂着象虫,架子上有一点米,一罐糖浆,还有黑麦和玉米粉,各一配克。
有时候,我梦想有一座更为宽大,住人更多的房子,矗立在黄金时代,建房材料经久耐用,没有华而不实的装饰,这座房子依然只有一间,一个宽敞、简陋、牢固而原始的厅堂,没有天花板,也没有灰泥,有的只是光秃秃的椽木和桁条,支撑着头顶上的那部分天空,——足以御雨防雪;桁架中柱和桁架双柱巍然突出,如果你一踏进门槛,就像那位俯卧着的古代农神深鞠一躬,它们也会欣然笑纳,这是一个空空洞洞的房子,你得把火把放到柱上,才能看到屋顶;在这个房子里,有的人可以住在炉边,有的人可以住在窗口深处,有的人可以住在厅堂的一头,有的人可以住在厅堂的另一头,有的人可以住在高背长椅上,有的人可以和蜘蛛为伴,高高地住在椽木上,如果他们愿意的话。有了这样一座房子,你可以开门而入,不拘礼节;在这里,疲惫的游客可以洗澡、吃饭、谈话、睡觉,不必急着赶路;狂风暴雨之夜,你要落脚的就是这样一所房子;屋内的一切必需用品,应有尽有,况且又没有家务之累;屋内的一切金银财宝,你可以一览无遗,人们要用的东西,全都挂在木钉上;这座房子同时兼做厨房、配餐室、客厅、卧室、仓库和阁楼;在这里,你可以看到桶和梯子这样的必需品,也可以看到碗橱这样的便利品,你会听到水壶沸腾的声音,也会向给你烧饭的火或帮你烤面包的炉子致意,在这里,必要的家具和厨具成为主要的装饰;在这里,所洗衣物不必晾出去,火不必熄灭,女主人也不会生气,有时候,你还得让开地板门,好让厨师下地窖;而你不用跺脚就知道脚下是实还是虚。屋内犹如鸟巢,公开、明显,只要你从前门进,后门出,就必然会看到里面的居民;在这里,要做一名客人,就要享受房屋的全部自由,而不是小心地给排除在八分之七的房屋之外,关在一个特制的小房间里,还说要让你舒适自在,实际上是将你幽禁。当今这个时代,做主人的不会让你去享受他的壁炉,而是在弄堂口给你另造一座,同你保持最大的距离,这就是热情款待的艺术。至于烧饭,秘密自然也不少,就好像他要下毒药害你一样。我知道我去过好多人家的门口,却被合法地逐出,我不记得自己进过什么人的屋子。如前所说,倘若国王和王后住在这样一座房子里,生活简朴,我倒不妨身着旧衣,前去觐见,但是一旦误入现代宫殿,我倒宁愿学会退出。
看来我们的高雅语言已失去了它的全部活力,彻底蜕化成废话,我们的生活已远离了它的象征符号,可以说,由于送物洞口和送菜升降机的运用,隐喻和转义已显得牵强附会,换句话说,客厅已远离厨房和工场。就是吃饭,通常讲的也只是吃饭的寓言。仿佛只有野人同自然和真理毗邻为居,只有他们可以从中借用比喻。而远远地住在西北地区或马恩岛(又叫人岛,是爱尔兰海上的一个岛屿。 )上的学者,他们又怎能知道厨房里讲的是什么高贵的语言呢? 然而,我的客人当中,只有一两名大胆留下,和我一起吃玉米糊;可是一旦危机临近,他们也落荒而逃,仿佛这场危机要将整个房屋震坍。然而,这座房屋历经这么多玉米糊,至今依然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