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七章

太阳照常升起(世界文学名著典藏)[电子书]

他点燃了雪茄,大口地吸着,看着桌子对面的波莱特说:“等你离了婚,阿施利夫人,你的头衔就没有了。”

“是啊。真遗憾。”

“那倒用不着遗憾。”伯爵说,“你用不着头衔。你浑身上下都透着高贵。”

“谢谢,你嘴真甜。”

“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伯爵喷了一口烟说,“依我看,谁也没有你身上这种高贵气质,就你有。就这么回事。”

“你真好。”波莱特说,“我妈妈听了会高兴的。你能不能写下来,我好写在信里给她寄去?”

“我当她面也会这么说的。”伯爵说,“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我从来不跟别人开玩笑。喜欢开玩笑的人肯定树敌无数,我经常这么说。”

“你说得对。”波莱特说,“太对了。我经常跟人开玩笑,所以在这个世界上我一个朋友也没有,除了这位杰克。”

“你别跟他开玩笑了。”

“实话实说嘛。”

“现在呢?”伯爵问,“你是在跟他开玩笑吧?”

波莱特眯着眼睛看我,眼角出现皱纹。

“不。”她说,“我不跟他开玩笑。”

“明白了。”伯爵说,“你不跟他开玩笑。”

“说这些真无聊。”波莱特说,“要不要来点香槟酒?”

伯爵弯腰把埋在小桶里的酒瓶转了一圈,小桶里的冰块闪闪发光。

“还没有冰透呢。亲爱的,你总是喝个没完。为什么你不能光聊聊天呢?”

“我已经唠叨得太多了。我把什么都跟杰克说了。”

“我很想听你认认真真地说话,亲爱的。你跟我说话总是说一半留一半。”

“那半句是留着让你说的。谁愿意谁就接着说。”

“这可真是个好玩的方式。”伯爵伸手把瓶子又转了一圈,“可我还是愿意听你说。”

“你看他傻不傻?”波莱特问。

“行了。”伯爵拿起一瓶酒说,“我看这一瓶冰透了。”

我拿来一条毛巾,他把酒瓶拿起来擦干。

“我喜欢喝大瓶装的香槟酒。这种比较好,但是冰镇起来很费时间。”他拿着酒瓶端详着。我放好杯子。

“喂,你可以打开了。”波莱特提醒他。

“好,亲爱的,我这就开。”

那的确是好香槟。

“我说,这才叫酒嘛。”波莱特举起杯子,“我们应该说点儿祝酒词:‘为王室干杯。’”

“这酒用来祝酒未免太好了点儿,亲爱的。你喝这样的酒时可不能把感情放进去,你会品不出味儿来的。”

波莱特的酒杯空了。

“你应该写一本谈酒的书,伯爵。”我说。

“巴恩斯先生。”伯爵回答,“我喝酒的所有乐趣就是享受它们。”

“再来点。”波莱特把酒杯往前一推。伯爵小心翼翼地给她倒酒。

“喝吧,亲爱的。现在你先慢慢品,然后喝个一醉方休。”

“醉?喝醉?”

“亲爱的,你喝醉了真迷人。”

“听他往下说。”

“巴恩斯先生。”伯爵一边说,一边给我倒满,“她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喝醉了还依然光彩照人的女人。”

“你没见过什么世面,好不好?”

“不,亲爱的。我见得多了,见过很多很多。”

“喝你的酒吧。”波莱特说,“我们都见过世面,我敢说杰克见过的不一定比你少。”

“亲爱的,我相信巴恩斯先生见闻广博,别以为我不这么认为,先生。但是我也见得不少。”

“当然啦,亲爱的。”波莱特说,“我只不过是说着玩儿的。”

“我经历过七次战争、四场革命。”伯爵说。

“当兵打仗吗?”波莱特问。

“有几回,亲爱的,我还受过几处箭伤。你们见过箭伤么?”

“让我们瞧瞧。”

伯爵站起来,解开他的背心,撩开衬衣。他把汗衫拉到胸部,露出黑黢黢的胸脯,大腹便便,站在灯光下。

“看见了吧?”

在最末一根肋骨下有两处隆起的白色伤疤。

“你们看后面箭头穿出去的地方。”在后腰上方,同样有两个隆起的疤痕,有手指头那么粗。

“我说,这可真是不得了。”

“完全穿透了。”

伯爵把衬衣塞好。

“在哪儿受的伤?”我问。

“在阿比西尼亚。我当时二十一岁。”

“你当时干什么呀,”波莱特问,“在军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