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子开始天马行空,想到这块多年的心病。唉,在意大利那条被人当作笑柄的战线受了伤还溃逃,真丢脸呐。在意大利的医院里,我们这类人可以组成一个团体了,这个团体有个很滑稽的意大利名字。我不知道其他那些意大利人后来怎么样了。上校联络官来慰问我,是在米兰总医院的庞蒂病房,隔壁的大楼是藏达病房,有一尊庞蒂(或许是藏达)的雕像。真是滑稽,这大概是滑稽透顶的事情了。我全身绑着绷带,但有人把我的情况告诉了他,他就做了一番了不起的演说:“你,一个外国人,一个英国人(任何外国人在他眼里都是英国人),做出了比牺牲生命更为重大的贡献。”讲得多精彩啊!我真想把这番话裱糊起来挂在办公室的墙上。他一点没笑,我猜他是在设身处地地替我换位思考呢。“多么不幸!多么不幸!”
过去我似乎从未意识到这一点,现在我尽量把它看淡些,只求不要给别人带去烦恼。后来我被送到了英国,如果没有遇到波莱特,我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任何烦恼。依我看,她只想追求她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唉,人就是这样,叫人都见鬼去吧!天主教会倒有方法来处理这一切,妙绝了,反正是一番大道理吧。不要去想它。哦,好一番大道理。今后就试试看吧。试试看吧。
我睡不着,只顾躺着踅摸,心猿意马的。接着我就无法控制自己,开始想起波莱特来,于是其他的所有念头都消逝了。我思念着波莱特,思路不再零乱,好像开始顺着柔滑的水波浮游。这时,我突然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感到轻松了些,躺在床上倾听沉重的电车从门前经过,沿街驶去,然后我进入了睡乡。
我醒过来时,听见外面有人在吵闹。我听着,觉得有个声音很耳熟,就穿上晨衣向门口走去。看门的在楼下嚷嚷着,火气很大。我听见提到我的名字,就朝楼下喊了一声。
“是你吗,巴恩斯先生?”看门的喊道。
“是的,是我。”
“这里来了个不知道要搞什么名堂的女人,把整条街都吵醒了。深更半夜这样嚷嚷,真不像话!我告诉她你睡着了,她说一定要见你。”
这时我听见了波莱特在说话。刚才睡得迷迷糊糊的,还以为是乔杰尔特呢;可没弄懂是怎么想出来的,她哪能知道我的地址啊。
“请你让她上来好吗?”
波莱特走上楼来,她喝得醉醺醺的。“真是愚蠢。”她说,“惹起了好一阵争吵。嗨,你没有睡觉吧,是吗?”
“那你看我在干什么?”
“不知道。几点钟啦?”
我看看钟,已经四点半了。“连时间都过糊涂了。”波莱特说,“嗨,能不能让人家坐下呀?别生气,亲爱的。刚离开伯爵,他送我来这儿的。”
“他这人怎么样?”我拿出白兰地、苏打水和两个杯子。
“只要一丁点儿。”波莱特说,“别把我灌醉了。伯爵吗?没错儿!他跟我们是同一类人。”
“他真是个伯爵?”
“祝您健康。我想真是的吧。不管怎么说,不愧是位伯爵。多懂得人情世故啊,不知道他从哪儿学来这一套的。在美国开了好多家连锁糖果店。”
她举起杯子抿了一口。
“你想想,他把糖果店叫做‘连锁’或者类似‘连锁’这样的名称。把它们全串联在一起。给我讲了一点,太有趣了。不过他跟我们是同一类人。啊,说真的。毫无疑问,这总是错不了的。”
她又喝了一口。
“我干吗替他吹嘘这些呢?你不介意吧!你知道吧,他在资助齐齐。”
“齐齐也真是公爵?”
“这我并不怀疑。是希腊的公爵,你知道。他是个末流画家。我比较喜欢伯爵。”
“你跟他都去过哪儿?”
“哪里都去过了,他刚把我送到这儿来。他说给我一万美元,要我陪他到比亚里茨去。这笔钱合多少英镑?”
“两千左右。”
“好大一笔钱呐。我说不能去,他倒蛮有肚量,并不见怪。我告诉他,在比亚里茨我的熟人太多。”
波莱特咯咯地笑了。
“咳,你喝得太慢了。”她说。我刚才只抿了几口白兰地苏打,这下才喝了一大口。
“这就对了。真好玩。”波莱特说,“后来他要我跟他到戛纳去,我说,在戛纳我的熟人太多。蒙特卡洛,我说,在蒙特卡洛我的熟人太多。我对他说,我哪儿都有很多熟人,这是真的。所以我就叫他带我上这儿来了。”
她把手臂支在桌子上,端起酒杯,两眼望着我。“你别这样盯着我。”她说。
“我告诉他我爱着你,这也是真的。别这样盯着我。他很有涵养,明晚要用汽车接我们出去吃饭。愿意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