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打过尤来亚·希普后,我就还没见过他。我们的来访显然使他吃了一惊,我相信,因为我们自己也很吃惊。他没皱眉头,因为他几乎没什么眉毛,可是他使劲蹙着前额,蹙到几乎把他的细眼睛挤成一道缝。同时,他把那软骨头的手马上抬到下巴那里。这下就暴露出了他心中的慌张或失态。不过,这只是在我们进门的那一会儿如此,只是在我越过姨奶奶用头朝他看的那一会儿。很快,他又像往常那样讨好乞怜地谦卑了。
“哈,我相信,”他说道,“这真是意想不到的荣幸!同时见到圣保罗教堂一带所有的朋友(我可以这么说),真是一种出乎意料的喜乐!科波菲尔先生,我希望你好,如果我可以这么谦卑地表白我自己,无论是不是朋友,我都看做朋友。科波菲尔太太,先生,我也希望她很好。说实话,近来我们听说到她的健康不太好,我们都很不安呢。”
让他握我的手,我感到羞愧,可我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躲避。
“自我以一个卑贱的文书身份为你牵马以来,特洛伍德小姐,这个事务所的情况已发生了变化,是不是?”尤来亚堆着可憎的一脸笑说道,“可我没有变化,特洛伍德小姐。”
“哈,先生,”姨奶奶接过话说道,“对你说实话吧,我认为你很忠实于你年轻时的抱负呢,如果你认为满意的话。”
“谢谢你的夸奖,特洛伍德小姐!”尤来亚说道,并又那样令人厌恶地扭动着,“米考伯,让他们通报爱妮丝小姐——还有家母。家母看到这些客人一定会觉得很荣幸呢!”尤来亚摆放椅子时说道。
“你不忙吧,希普先生?”特拉德尔说道。尤来亚奸猾的红眼睛对我们躲躲闪闪打量时偶然和特拉德尔的眼光相遇。
“不忙,特拉德尔先生,”尤来亚答道,这时他回到他办公的椅子上,合拢那双瘦骨嶙峋的手,放到那瘦骨嶙峋的膝盖中夹起来,“不像我所希望的那样忙。不过,律师、鲨鱼、吸血虫,都是不容易满足的,你知道。要不是因为威克费尔德先生什么都干不了,先生,米考伯和我也不至于这么忙了。可是,我相信,为他工作是种义务,也是种快乐。我相信,特拉德尔先生,你没和威克费尔德先生接触过吧?我相信,我只有幸见过你一次吧?”
“没有,我没和威克费尔德先生接触过,”特拉德尔答道,“否则也许早就由我来伺候你了,希普先生。”
这回答的口气里有种什么东西,使希普不由得很阴险又很犹疑地朝说这话的人看了看。等到看出说话的不过是面相和气、态度老实、头发竖立的特拉德尔,他又放心了;于是他全身又痉挛似的抽动一下(尤其是他那喉咙),然后他答道:
“很遗憾,特拉德尔先生。否则你一定会像我们所有的人一样赞美他。他的小小缺点只会使你更爱他。不过,如果你想听到对我伙伴的赞美,我请你去问科波菲尔先生。就算你没听到他说过别的,他可很喜欢以这个家为话题谈许多呢!”
虽然我想反驳这称许,但我没来得及这么做,因为这时爱妮丝由狄克先生陪着进来了。她不像往常那样镇定,我觉得,很明显地看上去过虑和过劳了。可是,她诚挚的举止和安详的美丽更加富于温和的光辉。
她向我们问候时,我看到尤来亚在监视她。尤来亚使我想起一个阴谋要灭掉吉祥天使的丑恶魔鬼。这时,米考伯先生向特拉德尔发出了一个不为他人觉察的信号(只有后者和我注意了),于是,特拉德尔走了出去。
“不用再问候了,米考伯。”尤来亚说道。
米考伯先生笔直地站在门前,手提着胸前那把尺子,很坦然地打量着他同胞中的这一位,也是他的雇主。
“你还在等什么?”尤来亚说道,“米考伯!你听见我对你说这里用不着你伺候了吗?”
“听见了!”米考伯先生答道,仍一动不动。
“那你为什么还要站在这里伺候?”尤来亚说道。
“因为我——简言之——愿意。”米考伯先生一下子冲动地说道。
尤来亚的脸上一下变了色,一种不正常的灰色爬上他微红的双颊。他神色紧张地盯住米考伯先生。
“你这个败家子,全世界都知道呢,”他干笑着说道,“我怕你是想要我开除你呢。滚开!等一下我再和你说话。”
“如果,这世界上有一个恶棍和我已谈得够多了,”米考伯先生突然十分慷慨激愤地说道,“那么,这恶棍的名字就是——希普!”
尤来亚蔫了,就像挨了一击或受了一螫那样。他一面带着他最能表现出的凶狠阴险和恶毒对我们一个个慢慢地看过去,一面用较低的声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