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内心中的艺术家特质和美的崇拜者特质被立刻唤醒了。如她这般的雕塑只有一个名字可与之相配:春!任何其他名字都不行!忽然,他又想到了他相交多年的情人,克律索忒弥斯,想到因为拥有了她,整个罗马看向他的嫉妒神情,想到他得意满足得几乎仰天大笑。可是,和这朵未经采撷,正生机勃勃地绽放着的鲜花相比,那个俗气的美人就好像一只蔫耷耷的玫瑰花,颜色褪去,惹人发笑,她的美貌是经过妆点的,她的头发是金粉染过的。接着,他又想到了波佩娅,突然之间,她那张声名卓著的美丽面孔仿似成了没有生命的面具。这尊塔纳格拉雕像蕴含着普绪刻才有的内在光华,这隐藏极深的内在光华浸润着她年轻丰满的身体,就像烛光流转在打磨过的雪花石膏雕像上。
维尼奇乌斯是对的,他想着。我的克律索忒弥斯已经是和特洛伊一样的老古董了!
“我现在明白了,夫人,”他指向花园的方向,转回头对彭波尼娅说,“府上是如此生机盎然,你是宁愿呆在家里也不去竞技场里坐上一坐,不去赶赴帕拉丁宫里的宴会了。”
“是的。”看着小奥路斯和吕基娅,她点了点头。
老将军立刻打开了话匣子,说起那个姑娘的来历,讲述维尼奇乌斯对佩特罗尼乌斯说过的一切,话里还加入了生活在阴森的北方丛林里的吕基亚人的信息,这信息是他从阿特利乌斯.希斯特尔那儿听来的。
外面的那三个人不久前刚刚结束了他们的游戏,和黑乎乎的柏树与香桃木相比,他们白皙得就如同三尊象牙雕像。他们在沙地上缓缓行走,彼此间说着话儿。这会儿,他们坐到了景观鱼塘旁的石凳上。吕基娅之前拉着小奥路斯的手,不过现在小奥路斯挣开了她的手,跑去逗弄平静清澈的池水里的鱼儿们去了。维尼奇乌斯接着自己刚才的话说了下去。
“是的!”他的声音几不可闻,而且还激动得发颤,“我刚刚脱下男孩穿的托尼,没多久,他们就把我送上了开往小亚细亚军团的战船。我对罗马一无所知,对城里的生活一无所知。生活和爱情对我来说都是神秘的。我可以背诵几句阿那克里翁(阿那克里翁(570?-478?BC),古希腊宫廷诗人,他的诗歌多以美酒和爱情为主题。)和贺拉斯的诗句,但是我效仿不了佩特罗尼乌斯,做不到心有所感便诉之于诗。我连合适的字眼都说得磕磕巴巴的。我的启蒙夫子是穆索尼乌斯,他教导我,要想过得幸福,我们就必须以众神之念为念。换句话说,幸福和我们自己的选择与意愿相关。然而我却认为,幸福有另外的来源,一个更深层次的来源,不依靠于意愿,因为幸福来自于爱情。众神自己就一直在寻找爱情,所以爱情一定是最珍贵的东西。我以他们的行为为榜样,因为我以前从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爱情,所以我一直在不停地寻找能给我爱情的女人。”
有好一会儿,他听着小奥路斯吧嗒吧嗒地往池子里丢石子,撩拨鱼群的声音。接着,他又重拾刚才的话题。
“你知道维斯帕西亚努斯的儿子提图斯吗?”他的声音越发低沉了。“他刚长大成人就爱上了贝列妮凯(在第一次犹太起义中支持罗马的一位女王。她的年纪比提图斯大很多。),他对她思慕得几乎死去。我也会像那样去爱一个人,吕基娅!我一点儿也不在意什么财富,名誉或者权力。那都是过眼云烟!是幻影!一个有钱人总是能找到比他更有钱的人。总有人的名望能盖过你,权力在更高的权力前便没了用武之地。但是,假如只有在感受到心上人搂着他们时,皇帝和众神才知道他们是不朽之身,并且,只有在亲吻珍爱之人的嘴唇时,他们才感受到超出世俗的满足感,那么,爱情让我们变得和他们平等了。”
吕基娅倾听着,她既感到惊奇又感到讶异,却也着迷不已,就好像是听到了希腊长笛或是手风琴奏出的乐音。她有时觉得维尼奇乌斯在唱一首妙不可言的奇怪歌谣,歌声灌进她的耳朵,让她血液流动加速,让她害怕,让她觉得迷惑,觉得无力,同时又觉得无比欢乐。维尼奇乌斯说的话似乎是她在内心对自己说过的话的回音,在她还没有意识到这些话的意义时,她已经对自己说了很多遍了。她那未成形的梦开始有了形状,有了色彩,有了实质,一步一步愈发清晰,每一次变形都比前一次更加美丽。
此时,太阳已经滑过台伯河,开始落下雅尼库鲁姆山,落在圆圆的山头上。霞光映满了天空,染红了一棵棵柏树。吕基娅抬起头来,将迷瞪的蓝色双眸投向维尼奇乌斯,她看到了一副新的画面,一副比想象中更加美好的画面。维尼奇乌斯俯首看向她,眼睛里闪动着无声的询问。维尼奇乌斯和她见过的任何人,或者和她在神庙的中庭里悄悄看过的任何神祗都大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