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基特下楼去开门，随后带进来一个汉子，那人用一块手帕裹住了下半个脸，另一块裹住头还戴了顶帽子。他慢慢解下手帕。只见他脸色苍白，双眼下陷，脸颊深凹，胡子三天没刮，形容消瘦，呼吸急促：这简直就是赛克斯的幽灵。

他把手搭在屋子正中放着的一把椅子上，正想坐下，忽然打了个寒战，又仿佛回头看了看，便把椅子拖到墙根，紧贴着墙根，最后抵着墙壁，坐了下去。

谁也没有吭声。他默默地挨次打量着他们每个人。即便有谁偷偷抬眼，但一与他的目光相接，便立即将脸转向一旁。当他瓮声瓮气打破沉默时，其他三人吓了一跳，就好像以前从未听到过他这样的说话声音。

“狗是怎么上这儿来的？”他问道。

“三个小时前自个儿来的。”

“今天的晚报说费金被捕了。真有这事还是撒谎？”

“是真的。”

接着又是一度沉默。

“你们都给我见鬼去，”赛克斯抬手抹一把额头说，“你们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一时间三个人难免有些忸怩不安，但谁也没有开口。

“这房子是你的，”赛克斯转过睑，冲着克拉基特说道，“你是打算出卖我呢，还是让我住在这儿，等这次搜捕的风头过去？”

“要是你认为安全的话，就留下好了。”被问到的人迟疑片刻答。

赛克斯慢慢地抬起双眼，看了看身后的墙壁，主要是想把脸转开，并不是真想看那儿。他接着问：“尸……尸体埋了没有？”

三个人摇了摇头。

“为什么还不埋？”他脱口说道，又像刚才那样朝身后看了一眼。“把这样令人恶心的东西留在地面上做什么？谁在敲门？”

克拉基特打了个手势表示大家不必惊慌，然后离开房间，接着又领着查理·贝茨进来了。赛克斯正对门坐着，少年刚一进屋，迎面就看见了他。

“托比，”赛克斯将目光迎过去时，少年一边后退，一边说，“刚才在楼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在这儿？”

方才那三个人见他来时的那副惶恐样叫他心灰意冷，这无路可走的汉子不禁想要讨好一下这个孩子，他因此点了点头，做出想要跟他握握手的样子。

“让我到另外哪一间屋子里去。”少年不住地往后退着说。

“查理，”赛克斯边说边朝前走。“难道……难道你不认识我了？”

“别再靠近我，”少年还在后退，惊恐地盯住凶手的脸说。“你这个魔鬼！”

汉子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二人彼此对视着，最终赛克斯的眼睛慢慢垂了下去。

“你们三个替我作证，”少年挥动着紧握的拳头，大嚷大叫，情绪变得越来越激愤。“你们三个替我作证……我不怕他……如果他们上这儿来抓他，我就把他交出去，说到做到，我现在可把丑话讲在前头。他可以杀死我，要是他高兴，或者有这个胆子，就杀了我吧。不过只要我在这儿，我就要把他交出去。哪怕是送他下油锅，我也要把他交出去。杀人啦！救命啊！你们仨谁要是有种的话，就来帮帮我。杀人啦！救命啊！把他抓起来！”

少年大喊大叫，并伴以激愤的手势，果真单人独马扑向那个大汉，力量之猛，加上出其不意，竟将对方重重撞倒在地。

三个旁观者吓得呆若木鸡，谁也没有插手；少年和那汉子在地上滚作一团；少年毫不理会拳头雨点般落到自己身上，双手将杀人犯胸前的衣裳拽得越来越紧，使出浑身的劲儿，不停地大呼救命。

然而，双方毕竟力量悬殊，这一番较量很快就见了分晓。赛克斯将少年按倒在地，将膝盖顶在他的喉咙上，可就在这时，克拉基特神色恐慌地把他拉开，指了指窗外。下边灯光闪烁，人声鼎沸，脚步声急促，像是有无数个人从离得最近的那座木桥上过来了。人群中好像有一个骑马的，因为高低不平的石子路面上响起了咔哒咔哒的马蹄声。火光越来越亮，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嘈杂。紧接着，门口传来一阵重重的敲门声，人们闹哄哄的怒吼声响成一片，即使是胆子最大的人也会吓得发抖。

“救命啊！”少年尖声喊叫起来，声音划破了夜空，“他在这儿呢。把门砸开！”

“我们以国王的名义命令里边的人立即把门打开！”有人在外边大声喊道。吼叫声再次掀起，而且更响了。

“把门砸开！”少年尖叫道，“我跟你们说，他们绝不会开门的。你们照直往有亮的屋子里冲。把门砸开！”

他话音刚落，门上和楼下窗板上便响起密集而沉重的撞击声，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嘹亮的欢呼声，使听到声音的人第一次对于人数之多有了一个准确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