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二十一

安娜·卡列尼娜[电子书]

赛普克霍夫斯基笑了。渥伦斯基对他的评价显然使他很愉快,而且他觉得无须掩饰这种愉快心情。

“我呢,正好相反,说老实话,没指望能取得这样的成功。不过我很高兴,非常高兴。我有野心,这是我的弱点,我承认。”

“要是你没有取得成功,你就不会承认了。”渥伦斯基说。

“我不这么想,”赛普克霍夫斯基又笑了,“我不是说没有功名我就活不下去,但那种生活未免也太无聊了。当然了,也许是我错了,可我相信我在自己所选择的事业方面还是有一些才能的,不管什么权力落到我手中,总能比落到我认识的一些人手中运用得更好一些,”赛普克霍夫斯基意识到自己的成功,得意扬扬地说,“因此,我离成功越近,我就越高兴。”

“对你来说是这样,但并非人人都是如此。我以前也有这样的想法,但现在我觉得光为这个而活不值得。”渥伦斯基说。

“就是!就是!”赛普克霍夫斯基放声大笑,说,“我开头不是说了吗,我经常听到你的消息,还有你拒绝了……当然,我很赞成你的决定。但做什么事都是有方法的。我觉得,尽管你的行为本身不错,但方法不对头。”

“做了也就算了。你知道我从不后悔做过的事情。况且,我现在也很好。”

“暂时很好!但你的满意不会持续太长时间的。我不会对你哥哥说这番话。他还是个可爱的小子,就像我们的主人一样,听!是他的声音,”他倾听着“乌拉”的叫喊声,又说,“他很快活,但你不会满足。”

“我没说我就此满足了。”

“还不止这些:像你这样的人才是很需要的。”

“谁需要?”

“谁需要?社会需要,俄国需要。俄国需要人才,需要一个政党,要不然一切都会毁灭。”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指的是反对俄国共产党的伯特纳夫政党吗?”

“不,”赛普克霍夫斯基因为别人怀疑他有这样荒唐的想法而恼火得皱起了眉头,“这简直就是胡扯!总是有这种谬论,今后也免不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共产党。但一些居心叵测的人总是捏造出某个有害的危险政党来。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现在所需要的,是一个由你我这样独立自主的人组成的有力政党。”

“可为什么……”渥伦斯基列举出了几个实力派的名字,“为什么他们不算独立自主的人呢?”

“就因为他们没有独立的地位和高贵的门第,或者说他们没有与生俱来的地位和头衔,不像我们这样,生来就接近太阳。他们会被人用金钱或恩惠收买,他们要保住自己的地位,就必须编造一套理论。他们提出一些连他们自己也不相信的有害的观点和理论,而这不过是他们获取官职和俸禄的一种手段。要是你了解他们的内幕,就会发现不过如此。也许我比他们更差更愚蠢,虽然我看不出为什么我不如他们。不管怎么说,你我都有一大优势,那就是我们不会轻易被人收买。这种人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需要。”

渥伦斯基用心听着,但使他感兴趣的与其说是赛普克霍夫斯基这番话的意思,不如说是他对这些问题的看法。因为赛普克霍夫斯基已经开始考虑与当权者对抗,在这个权力领域已经有了自己爱憎分明的立场,而渥伦斯基的兴趣却仅仅局限于他自己的骑兵连。渥伦斯基也认识到,赛普克霍夫斯基凭借他毋庸置疑的思考和理解能力,凭借他那在渥伦斯基生活圈子里少见的才智和语言天赋,必将成为一位大人物。渥伦斯基很嫉妒他,虽然他觉得嫉妒很可耻。

“不过我缺少最重要的东西,”他回答,“我缺少权力欲。我曾经有过,但已经过去了。”

“对不起,这可不是真话。”赛普克霍夫斯基微笑着说。

“是的,这是真的……目前是……我说的是实话。”渥伦斯基又说。

“是的,目前这是实话,这就是另一回事了,但‘目前’是不会持续到永远的。”

“也许吧。”渥伦斯基说。

“你说‘也许吧’,”赛普克霍夫斯基仿佛猜到了渥伦斯基的心思,继续说道,“但我要说的是‘肯定’。这就是我要见你的原因。你的行为很正确,我完全能够理解。但你不能过于执迷。我只请你给我行动上的自由。我不是要庇护你……其实我为什么不可以庇护你呢?你庇护过我多少次了?我希望我们的友谊可以超越这些东西!是的,”他露出女人般温柔的微笑,说,“给我行动上的自由,你离开军团,我会悄悄提拔你的。”

“可你要知道,我什么也不想要,只求保持原状。”渥伦斯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