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33 这里讲到一个死乞白赖想知道究竟的人

堂吉诃德[电子书]

“这再好没有了,”安塞勒莫应道,“你尽管说吧。”

于是罗塔里奥接着说下去:“依我看,安塞勒莫,现在你的头脑就跟通常的摩尔人一样。无论是引证《圣经》,还是思辨推断讲道理,抑或是借助天经地义的信条,都不足以叫他们明了他们那种邪教的谬误。对他们必须用例证说话,例子还得实实在在、简单明了、显而易见、举一反三、毋庸置疑,甚至得求助无法驳倒的数学求证。比如说:‘相等之数减去相等之数,余数依然相等’。实际上有很多人光听你嘴说还不明白,那就得把手伸到他们眼前比划一番。即使这样,也很难使他们信服咱们圣教的真理。看来我得对你使用同样的手段和办法了。你冒出的那个念头实在离常情太远,连一点合理的影子都没有。眼下我只能用‘愚蠢’一词来称呼它,而且花力气给你指出这一点都是白费时间。我真想由你去胡闹,最后自食恶果。可是我对你的友情不允许我如此残忍,我不能眼看你走上自取毁灭的道路。

“安塞勒莫,在给你讲清道理之前,请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要我去追求一个规矩的女人?去征服一个清白的女人?去诱惑一个澹泊的女人?去讨好一个谨慎的女人?没错,你是这么说来着。既然你明白自己娶了一个规矩、清白、澹泊、谨慎的女人,你还想要什么?你认为她毫无疑问一定会战胜我的一切攻势,那么,在她现在已有的美名之上,你又能增添点什么呢?她本人又能和现在有什么不同呢?不是你不相信目前自己对她的评价,就是你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干什么。如果你不相信自己对她的评价,又何苦去考验她呢?按照对坏女人的办法随你去处置就是了。要是你确实认为她很贤良,干吗非去验证确凿的事实呢?这岂不是无是生非?最后不是还得跟以前一样敬重她吗?所以,结论很清楚,明明知道事情有害无益,还执意去做,不啻癫狂的莽撞行为。更何况并非什么别无选择、非做不可的事情,这简直分明是发疯了。

“人们投身艰苦的事业,有的旨在效力上帝,有的出于世俗追求,有的则二者兼顾。圣徒们致力的就是为上帝效劳的事业,他们生为俗骨凡胎,却有天使一般的操守;热衷世俗追求的人为了获取尘世福禄,不惮远涉重洋,忍受严寒酷暑,走遍异国他乡;兼顾上帝和世俗的是那些勇敢的战士,他们一见敌方的城池被炮火轰开弹丸大小的缺口,便恐惧全消,为信仰、为祖国、为君王捐躯的热忱使他们如虎添翼,甘冒燃眉的危险冲锋陷阵、视死如归。这些才是通常人们应该致力的事业。尽管致力于这些事业充满了艰难险阻,却最终会赢得名誉、光荣和利益。而刚才你说的自己想极力作成的事情,既不会使你赢得永恒的功名,也不会给你带来尘世的财富和声誉。就算结果如你所愿,你也不会比现在更顺心、更富足、更光彩。而要是事与愿违呢?那就很难设想你的尴尬处境了。光靠无人知晓你的不幸遭遇是不能自我安慰的。你自己心里很清楚,这种痛苦和折磨已经足够了。为了说明这个道理,我想引用著名诗人路易斯·谭西洛(路易斯·谭西洛,16世纪意大利诗人。)的一段诗,就是《圣佩德罗的泪水》第一部分的末了几句。是这么说的:

佩德罗注视着天色大亮,

痛苦与羞愧不断增长。

举目四周虽无一人窥探,

也不能饶恕可耻的不端。

即便过错不为外人知晓,

宽厚的胸怀仍如火燃烧。

深深懊悔自己不慎失足,

哪怕面前只有皇天后土。

“就是说,无人知晓丝毫不能减轻你的痛苦,你终究将要不停地哭泣,即使眼中不流泪,心内也要流血。你将哭得像我们的诗人(我们的诗人,指意大利诗人卢多维柯·阿里奥斯托。)讲述的那位糊涂的博士一样,只因他当真去试验魔杯的功效(魔杯的功效。指传说中可测妻子忠贞与否的魔杯,妻子不息者用它饮酒时,酒到嘴边必定泼洒。

塞万提斯引用的是阿里奥斯托诗作《疯狂的罗兰帅的故事》,只是把其中提到魔杯的两个情节混

淆了。),而谨慎的列伊纳勒多却明智地拒绝这样做。故事当然不过是诗人的虚构,却包含着深刻的寓意,值得人们领会、记取并引以为戒。我还要接着讲下去,好叫你看出自己将犯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安塞勒莫,你说说看,如果上天和好运道使你合法地拥有一块精美的钻石,而且所有的宝石商对它的质地和成色都十分满意,众口一词地称道,就成色、质地和精美而言,它已经达到这类石头的极致;你自己对此也深信不疑,可是偏偏心血来潮,拿起这块钻石塞进铁砧和锤子之间,举起双臂奋力捶打,想试试它究竟是不是如人们所说的那样纯真坚硬。这难道合乎情理吗?再进一层,假设你果真这样做了,钻石最后经受住这场愚蠢的考验,又能在它原有的价值和光彩上增添点什么呢?可是它也完全可能被砸碎,那你岂不要落个两手空空吗?而且钻石的主人将被众人看作一个地道的大傻瓜。我的朋友安塞勒莫,你好好想想吧,卡米拉就是精美的钻石。你这样看,别人也这样看。没有道理叫她去冒被砸碎的危险。即使她最后确实坚不可摧,也不能再抬高她现有的身价。可万一她抵御不住失败了,你现在就不难想象她失身之后会是怎样。而你自己将理所当然地后悔莫及,因为是你毁了她也毁了自己。要知道人世间没有比贞洁清白的女人更贵重的东西了,而女人的名誉又全靠世人的尊重来维系。你很清楚你妻子的贤良美名是人所共知的。那为什么还要怀疑这确凿的事实呢?朋友,告诉你吧,女人是件不完美的造物,不能成心设置障碍叫她跌撞摔跤,而是扫除障碍、廓清道路上的一切磕绊,使她不费力气、顺顺当当达到完美无缺的境界,也就是说,成为贤良贞洁的女人。据博物学家们说,银鼬是一种披一身雪白皮毛的小动物,猎人追捕的时候需略施小计,先把它们经常出没的道路用烂泥堵塞,然后再向那里驱赶它们。银鼬看到烂泥,立即止步不前。它宁愿被捕被囚,也不愿穿过那堆污秽,免得弄脏和损坏自己洁白的皮毛,因为它觉得这比自由和生命更为宝贵。清白贞洁的女人就是银鼬,她的贞操比雪还要洁白纯净。如果不想叫她失去贞操,必须好好看管保护,绝不能采取对待银鼬的办法,不得让情人用献媚讨好之类的污泥挡住她的去路。说不定(甚至可以肯定)她生来就不具备那么坚定的操守,自己无力克服和超越路上的障碍,必须要靠别人清除,引导她去追求与贤良的美德相伴而行的好名声。贤惠的女人又像一面光洁明亮的玻璃镜子,哈上一口气就变得昏暗模糊起来。对待女人要像圣徒遗物一样,只许瞻仰不许触摸。看管和爱护女人还得像看管和爱护开满鲜花的花园一样,主人绝不能允许外人进去乱踩乱摘,他们只能站在远处隔着铁栅栏消受园中的美色和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