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挂着紫罗兰色的帷幔,由于年代已久,已经开始褪色。帷幔上用丝线绣着一朵朵小花。
门帘是用蓝灰色军用呢制成,上面用红丝线绣了一圈石竹花,一直垂到地面。大小、形状不一的椅子随意摆放在房间四周。无论是长椅,大小扶手椅,还是圆凳和墩状软座都套上了一层用路易十六时代的丝绸或印有石榴红图案的乳白色乌特勒支天鹅绒制成的椅套。
“要来杯咖啡吗,杜洛瓦先生?”
弗雷斯蒂埃夫人为他端来满满一杯咖啡,嘴角依然挂着友好的微笑。
“好的,夫人,谢谢。”
杜洛瓦接过杯子。当他弯腰用银制的夹子在小姑娘端着的糖罐里小心翼翼地夹方糖时,年轻的女主人轻声在他耳边说道:
“去和瓦尔特夫人套套近乎。”
没等他开口,弗雷斯蒂埃夫人已经转身离开了。
因为担心把咖啡洒在地毯上,杜洛瓦一口将它喝光,然后开始考虑该用什么方法去接近新任上司的太太并和她搭上话。
正在这时,他突然看见瓦尔特夫人已经喝完手中的咖啡,因为离桌子比较远,一时不知道该把杯子放哪儿。他赶紧走上前,说道:
“让我来吧,夫人。”
“谢谢,先生。”
杜洛瓦放好杯子后,又走回来:
“夫人,您知道吗,在沙漠的那两年,《法兰西生活报》曾经陪伴我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这是我们在法国之外,惟一能够看到的报纸。它既有文学性,又有思想性,不像其他刊物那么单调。我们可以在报纸上了解一切信息。”
瓦尔特夫人微微一笑,目光中透露出友好的神情,一本正经地说道:
“为了让这份报纸符合时代的需求,瓦尔特先生的确花了不少功夫。”
接着,他们开始聊了起来。虽然彼此的话题未免有些简单平淡,但杜洛瓦的嗓音十分动听,目光炯炯有神,两撇小胡子更是给他增添了几分魅力。这两撇漂亮的胡子分布在嘴唇两侧,天然拳曲,金黄中带点红色;末梢微微上翘,颜色稍浅。
接着,他们谈到了巴黎及其近郊,谈到了塞纳河沿岸的风景和城市,谈到了夏天的娱乐等等。总之都是那些可以整天谈论而又不费神的轻松话题。
这时,诺贝尔·德·瓦伦先生端着一杯饮料朝他们走过来,杜洛瓦立刻知趣地走开了。刚和弗雷斯蒂埃夫人聊完天的德·玛莱尔夫人叫住他,突然问道:
“这么说,先生,您是真的想试试记者这一行喽?”
杜洛瓦向玛莱尔夫人大致谈了谈自己的计划,然后和她聊起刚才和瓦尔特夫人聊过的话题。因为对这些话题已经十分熟悉,他显得从容自若,同时加入了许多刚刚听来的趣闻。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德·玛莱尔夫人,好像这样可以为他的谈话增加一些深刻的含义。
德·玛莱尔夫人也像那些自命不凡并急于表现其风趣幽默的女人那样,滔滔不绝地对他讲述旅行时遇到的趣事。她态度亲密,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压低嗓门,好像在和他说知心话,但实际上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面对着这位如此关心自己的夫人,杜洛瓦不免心神激荡,他恨不得马上对她表示自己的忠心,随时保护她,并向她展示自己的才华。就这样,杜洛瓦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再也无心听她讲话。
这时,德·玛莱尔夫人突然喊了一声:“珞林娜。”
小女孩听到母亲在叫她,立刻跑了过来。
“坐过来,亲爱的,站在窗口容易着凉。”
杜洛瓦突然想到了一个疯狂的念头,他很想亲吻一下小姑娘,好像这个吻可以传到她母亲那里。
他用一种长辈的口吻,亲切地问道:
“小姐,能让我亲一下吗?”
小姑娘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德·玛莱尔夫人笑着说道:“你可以这样回答:荣幸之至,先生,但是只在今晚,下不为例。”
杜洛瓦马上坐下来,抱起珞林娜,将她放在膝盖上,然后在小姑娘波浪形的秀发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小女孩的母亲惊讶地说道:
“天啊,她居然没有躲闪,真让人震惊。要知道,她平时只允许女人抱她。杜洛瓦先生,您真是魅力无穷。”
杜洛瓦面红耳赤,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是轻轻地摇晃着坐在腿上的小姑娘。
弗雷斯蒂埃夫人朝他们走过来,发出一声惊叹:
“天啊,珞林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乖巧?真是罕见!”
雅克·里瓦尔这时也走过来,嘴里叼着一支雪茄。杜洛瓦起身准备告辞,生怕因为一时疏忽讲错话,而毁掉刚刚开始的美好前程。
他欠了欠身,轻轻握住女士们伸过来的纤纤细手,然后使劲地摇了摇男士们的手。在他看来,雅克·里瓦尔的手,皮肤干燥,但热乎乎的,他紧紧握住杜洛瓦的手以示友好;诺贝尔·德·瓦伦的手又湿又凉,只是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手指便缩回去了;瓦尔特老头的手很冷,没有力气,也没有任何表示;而弗雷斯蒂埃的手很厚,非常温暖。他低声对杜洛瓦说道:
“明天下午三点钟,别忘了。”
“放心,我不会忘的。”
杜洛瓦走到楼梯前,真想跑下楼去。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让他感到欣喜若狂。他每两级台阶化作一步,往楼下冲去。走到三楼的时候,他突然从镜中看到一位行色匆匆、蹦蹦跳跳的先生迎面而来,他立即停下来,仿佛自己的冒失行为被别人当场捉住似的。
过了一会儿,他久久地盯着对面的镜子,为自己已经成为一名风度翩翩的绅士而兴奋不已。他得意地笑了,像对待那些大人物一样,对着镜中的自己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走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