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德利克说:
“我有这笔钱!”
公民慢慢转过身来说:
“简直开玩笑!”
“是真的!钱在口袋里,我带来了!”
“你真有办法,你!你这小子是个大好人!不过,已经晚了,他的诉状已经递给法院了,阿尔努也跑了。
“他一个人走的吗?”
“不!同他老婆一起。有人在勒阿弗尔火车站看见过他们。”
弗雷德利克顿时面色惨白,勒冉巴尔太太还以为他要昏过去了。他尽量克制住,甚至使出力气问了两三个有关此事的问题。勒冉巴尔也为这件事情感到伤心,总之,这一切损害了民主政体。阿尔努一贯就是一个品行不良、不守规矩的人。
“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冒失鬼!他是一个‘两头点蜡烛,乱花钱’的人,他喜好追逐女人的本性毁了他。我这样做倒不是可怜他,而是可怜他的太太。”
因为勒冉巴尔赞赏那些有德性的妇女,所以对阿尔努太太特别敬重:“她这回肯定痛苦极了!”
弗雷德利克对公民的这种同情深表感谢,仿佛从中得到了一种帮助,他情不自禁地紧紧握着他的手。
看见他回来了,萝莎妮问:
“你该办的事都办了吧?”
他回答说他没有勇气去做,只是在街上信步溜溜,散散心。
八点钟的时候,他们到餐厅吃饭,但两个人相对无言,只是每隔一会儿就叹一口长气,然后把菜碟子原封不动地退回去。弗雷德利克喝了几口烧酒,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堪重负,粉身碎骨,毁灭殆尽了!除了感到极度的疲乏以外,不再有别的感觉。
萝莎妮去拿孩子的画像。上面有红色、黄色、绿色、靛蓝色,东一块,西一块地碰在一起,非常刺眼,简直像一个奇丑的、让人笑掉大牙的小怪物。
再说,这具小尸体现在已经难以辨认了。嘴唇上的淡紫色更增加了皮肤的白色,鼻孔更细小了,眼睛凹陷下去,小脑袋放在一个蓝色的塔夫绸枕头上,安置在山茶花、秋玫瑰和紫罗兰的花瓣之间;这是女仆出的一个主意,她们两个女人就这样虔诚地布置着。壁炉上铺着一块花边布,上面摆放着两个镀银烛台,中间有几束圣枝分隔开;在墙角落里,放着两个花瓶,里面焚烧着伊斯兰教国家后宫中使用的盘香;所有这一切,加上那只摇篮,组成一种像临时祭坛似的东西,弗雷德利克想起了他上次在党布罗斯先生灵台旁的守夜情景。
差不多每隔一刻钟,萝莎妮就要掀开帐纱,默默地端详着她的孩子。她仿佛看见小家伙在几个月之后学着走路,在中学的院子里玩双杠;后来有二十岁了,长成了一个年轻的帅小伙子;她自己臆造出来的所有这些形象,就像她有好多个儿子,都一个个地失去了一样,——过度的痛苦更增加了她的母爱。
弗雷德利克一动不动地坐在另一张沙发椅上,心里想着阿尔努太太。
她现在肯定在火车上,脸贴着车厢的玻璃窗,看着茫茫的原野在她身后往巴黎这一边消逝,或者是,她正站在轮船的甲板上,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一样。然而,这只船却无限期地载着她驶往异国他乡,永远不再回来。接着,他看见她在一家客栈的房间里,行李箱放在地上,破烂的糊墙纸,迎风颤抖的门。然后呢?她去干什么了呢?当小学女教师,贵妇的女书童,或者是侍女?她得忍受一切贫困的折磨。她对自己命运的无知让她痛苦不堪。他早就应该反对她的逃跑,要么就跟在她的后面一起走,而今后悔也来不及了!他不是她真正的丈夫吗?他想,他再永远也找不到她了,一切都完蛋了,现在不可挽回地失去她了,想到这些,他觉得自己整个生命都被撕得粉碎;他从早晨一直积蓄在眼里的泪水,不由得汩汩流出。
萝莎妮发现他在流泪。
“嗨!你跟我一样哭了!你很悲痛吗?”
“是的!是的!我很悲痛!”
他把她紧紧地搂在胸前,两个人拥抱在一起哭泣。
党布罗斯夫人此时也在哭泣,她俯身躺在她的床上,双手捧着头。
事情是这样,这一天,奥兰普·勒冉巴尔晚上来请她试穿第一件花袍子,顺便讲到弗雷德利克去拜访过,甚至还准备了一万二千法郎给阿尔努抵债。
照此说来,这笔钱——属于她的这笔钱,是为了阻止另一个女人逃走,以便给自己留下一个情妇享受!
她首先是气得暴跳如雷,决定立即将他赶出去,就像驱赶一个奴才一样。随后她大哭了一场,又平静了下来。她想,最好还是忍气吞声,把一切都埋在心里,什么也不说。
第二天早晨,弗雷德利克带回了一万二千法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