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阮步兵啸闻数百步①。苏门山中②，忽有真人③，樵伐者咸共传说。阮籍往观，见其人拥膝岩侧，籍登岭就之，箕踞相对④。籍商略终古⑤，上陈黄、农玄寂之道⑥，下考三代盛德之美⑦，以问之，仡然不应⑧；复叙有为之教⑨，栖神导气之术⑩，以观之，彼犹如前，凝瞩不转⑾。籍因时对之长啸。良久，乃笑曰：“可更作。”籍复啸。意尽退。还半岭许，闻上哂然有声⑿，如数部鼓吹⒀，林谷传响。顾看，乃向人啸也⒁。

　　【注释】

　　①阮步兵：阮籍。

　　啸：撮口作声，即口哨。

　　②苏门山：山名，又名苏岭，北门山，在今河南辉县。

　　③真人：得道之人。

　　④箕踞：一种傲慢放达的坐姿，两足叉开，状如簸箕。

　　⑤商略：商讨，评论。

　　终古：往昔，往古。

　　⑥黄农：黄帝和神农氏，传说中的远古帝王。

　　玄寂：指玄远深奥的道理。

　　三代：夏、商、周三个朝代。

　　⑦盛德：指夏、商、周三代所施行的大德美政。

⑧仡（yì意）然：昂首的样子。

　　⑨有为之教：有作为的学说，指儒家学说。

　　⑩栖神导气之术：道家的修炼方法。栖神，凝聚心神使其不散乱。导气，指导引气息，摄气运息。

　　⑾凝瞩：集中注视，目不转睛。

　　⑿哂（jīu究）然：形容啸声。

　　⒀鼓吹：古代一种器乐合奏，用鼓、钲、箫、笳等乐器演奏。

　　⒁向人：刚才那个人。

　　【评析】

　　本文的真人，有人称其为苏门先生，有人则认为是孙登。阮籍以善啸自负，可以声闻数百步。但这位得道隐者的啸声更是出神入化，若鸾凤之音，在山林幽谷间回响，好像乐队在演奏鼓吹时的合声。

　　二

　　稽康游于汲郡山中①，遇道士孙登②，遂与之游。康临去，登曰：“君才则高矣，保身之道不足。”

　　【注释】

　　①汲郡：郡名，治所在今河南汲县西南。

　　②道士：有道之人，隐居不仕者。

　　孙登：字公和，魏末晋初道士，无家，隐居汲郡山中。

　　【评析】

　　据说嵇康曾跟孙登游处三年，临别时孙登认为嵇康难以保全性命。可能是因为孙登觉得嵇康的个性狂放，难免会引祸上身。

　　三

　　山公将去选曹①，欲举嵇康②，康与书告绝③。

　　【注释】

　　①山公：山涛。

　　去：离开。

　　选曹：主管选拔官吏的官署。

　　②举：荐举。

　　③与书告绝：嵇康给山涛写信宣告与他绝交，这封断交信即《与山巨源绝交书》。

　　【评析】

　　山涛将要离开选曹的官职，想举荐嵇康来接替，但嵇康却写信宣告与他绝交。嵇康是个超然物外的人，他认为山涛的举荐是因为不了解自己的志趣，所以不能成为自己的朋友。其情形类似于管宁与华歆割席断交。

　　四

　　李廞是茂曾弟五子①，清贞有远操②，而少羸病③，不肯婚宦④。居在临海⑤，住兄侍中墓下⑥。既有高名，王丞相欲招礼之⑦，故辟为府掾⑧。廞得笺命⑨，笑曰：“茂弘乃复以一爵假人⑩。”

　　【注释】

　　①李廞（xīn欣）：字宗子，江夏钟武（今河南信阳东南）人。家世有名望，父李重。好学，善草隶。腿瘸不能行走，常仰卧，好弹琴、饮酒。以疾辞官不赴。茂曾：李重，字茂曾。

　　②清贞：指心性清雅贞洁。

　　远操：远大的志向。

　　③羸（léi雷）病：瘦弱多病。

　　④婚宦：结婚、为官。

⑤临海：郡名，治在今浙江临海。

　　⑥兄：指李廞长兄李式，字景则，任临海太守、侍中。

　　墓下：指墓地。

　　⑦王丞相：王导。

　　⑧故：特意。

　　辟：征召。

　　府掾：丞相府的属官。

　　⑨笺命：授官文书。

⑩茂弘：王导，字茂弘。

　　爵：官爵。

　　假人：借给人，这里指给予人。

　　【评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