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把账单放我这里,”爱玛说道。
“哦!这就不必了!”勒赫说。
第二个星期他又来了,自我吹嘘,说他费尽周折,终于找到了一个叫朗格卢瓦的人。此人早就盯上了那处房产,不过还没开出价钱。
“什么价钱都行!”爱玛大声说。
不过,得等一等,要探探那家伙的口风。
这事儿值得跑一趟。既然爱玛不能去,勒赫便自告奋勇去那里,好当面与朗格卢瓦交涉。回来之后,他说买主可出四千法郎。
听到这个消息,爱玛顿时喜笑颜开。
“说实话,”勒赫说,“这价钱够高的了。”
爱玛立即拿到一半价款,正要偿付旧账时,商人却对她说道:
“说句良心话,看您一下子拿出这样一大笔钱,我心里真不是滋味。”
于是,爱玛看了看那些钞票,不由心里一动,这两千法郎足够不计其数的幽会呢。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她吞吞吐吐地说道。
“哎!”勒赫作出善良的样子,笑着说道,“发票上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嘛。家庭夫妻的事,我还不明白?”
他盯着爱玛,手上捏着两张长长的纸条,在指甲之间捻着。最后,他打开皮夹子,把四张记名期票一一摊在桌上,每张票面一千法郎。
“您在上面签字吧,”他说,“钱您就都留下。”
爱玛愤愤然叫了起来。
“我把余额交给您,”勒赫厚着脸皮回应道,“不就是成全您吗?”
说着他拿起笔,在账单下方写道:“兹收到包法利夫人四千法郎整。”
“半年以后,您就可以拿到房子的未付款,我还把最后那张票据的支付期限安排在付了款以后,您还有什么要担心的呢?”
爱玛让这笔账有点弄糊涂了,她只觉得耳边叮当作响,仿佛金币撑破了钱袋子,在她周围满地滚得响。最后,勒赫解释说,他有个朋友,叫樊萨尔,在鲁昂开银行,可以兑付这四张期票;随后他会把扣除实际欠款的余额,亲自交给太太。
但是,他送来的不是两千法郎,而是一千八,因为那位朋友樊萨尔(理所当然地)扣除了两百法郎,作为佣金和贴现手续费。
随后,他不经意地要张收据。
“您知道……生意场上……有时候……加上日期,请写上日期。”
爱玛面前豁然开朗,种种想法可以实现了。她还算相当谨慎,留出一千埃居放在一边,按期支付了头三张期票。然而事不凑巧,第四张送到家里是个星期四,夏尔大惊失色,耐着性子等妻子回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爱玛之所以没把这张期票的事告诉他,还不是为了免去他的家事烦恼。她坐在丈夫膝上,轻轻抚摸,喁喁细语,一样样列举赊来的、但非买不可的东西。
“说来说去,你也得承认,买了这么多东西,实在不算太贵。”
夏尔一筹莫展,还是立刻去找总也离不了的勒赫帮忙。勒赫保证让事情平息下去,只要先生给他签两张借据就成。其中一张七百法郎,三个月偿还,夏尔为了还得起,给母亲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母亲没有回信,而是亲自赶了来。爱玛问他是不是弄到点钱了。
“是的,”夏尔答道,“不过她要看看发票。”
第二天破晓时分,爱玛就跑到勒赫先生家,央求他另开一份账单,金额不超过一千法郎,因为如果把那张四千法郎的拿出去的话,就要讲出她已经付了三分之二[ZW(]原文如此。[ZW)],因而势必要讲出变卖房产的事。那笔交易是商人撮合的,实际上人家后来才知道。
买的东西虽然件件便宜,包法利老太太还是觉得钱花得太过分了。
“难道没一块地毯就不行?扶手椅为什么又换新套子?我那时候,一个家里只有一把扶手椅,还是给老年人坐的。——至少,我娘家就是那样。我娘可是个贤妻良母,真的。——不见得人人都有钱!再有钱也经不起乱花!我要是像这样贪图享受,就会觉得脸红!其实我老了,倒需要调理调理……瞧!瞧!又是打扮,又是摆阔!怎么!买两法郎的缎子作夹里!
……其实贾加纳薄纱就挺好,才十个苏,甚至八个苏。”
爱玛仰靠在双人沙发上,尽量耐着性子平和地答道:
“哎!夫人,够啦!够啦!……”
另一位还是继续数落她,断言他们到头来会进济贫院。说来说去,都是包法利的不是。幸好他已答应取消那份委托书……
“怎么?”
“啊!他向我保证过的,”老太太说。
爱玛打开窗子喊夏尔,可怜的夏尔只好承认母亲逼出来的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