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爱玛还有好多荒唐的想法没讲出来,譬如她渴望拥有一辆蓝色的双轮轻便马车,每次乘坐它去鲁昂,前面由一匹英国马拉着,驾车的青年马夫穿着翻口皮靴。她这样心血来潮,还有朱斯坦起的作用。原来,朱斯坦曾经央求她收他当贴身仆人。没有这么辆车,虽说不至于减弱她每次赴约幽会的欢乐,但肯定给她的返程增添了惆怅。
他俩在一起谈到巴黎,爱玛最后常常喃喃低语:
“啊!要是我俩能住那里,该有多好!”
“我们现在难道不幸福吗?”小伙子伸手抚弄她的头发,轻柔地接着说。
“幸福,真的,”爱玛说,“我真是疯了;亲亲我吧!”
爱玛在丈夫看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可爱。她为丈夫做阿月浑子糊,晚餐后弹华尔兹舞曲。夏尔便自以为是世间最幸运的人,爱玛也生活得无忧无虑。可是有天晚上,夏尔冷不丁问道:
“给你上课的,是不是朗珀勒小姐?”
“是啊。”
“噢,今天下午我在利埃雅尔太太家见到她了,”夏尔又说,“我跟她谈起你,她却不认识你。”
这不啻是个晴天霹雳。但爱玛还是泰然自若地应声说道:
“啊!莫不是她把我的名字忘了吧?”
“不过,”医生说,“说不定鲁昂有好几位教钢琴的朗珀勒小姐吧?”
“可能的!”
随即,连忙又说:
“可是,我有她开的收据,诺!你来看。”
说着她走到书桌跟前,翻遍所有抽屉,把里面的纸张弄得乱七八糟,最后连自己也晕头转向了;夏尔只好竭力劝她,不要为几张无关紧要的收据,费这么大的劲。
“嗯!我总会找到的,”爱玛说。
果不其然,就在后一个星期五,夏尔在放衣物的暗间里穿皮靴时,觉得一只靴子的皮里和袜子之间有张纸,取出来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兹收到三个月授课费及一应杂费共计陆拾伍法郎整。
音乐教师费莉西·朗珀勒
“真怪,怎么会在我靴子里呢?”
“大概,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吧,”爱玛应声说道,“装发票的旧纸盒就在搁板边上呢。”
从此以后,爱玛的生活里就只有形形色色的谎言了;这些谎言像面纱一样,包藏着她的恋情。
这已成为一种需要,一种癖好,一种乐趣,以至于如果她说昨天她走的是某条街的右边,那你就得相信,她其实走的是左边。
有天早晨,她像平常一样动了身,衣服穿得相当单薄,可是不久就突然下起雪来了。夏尔到窗口看天气,瞥见布尔尼贤先生乘着蒂瓦施先生的轻便马车往鲁昂去,便下楼把一条厚披肩交给教士,托他一到红十字旅店,就交给太太。布尔尼贤一到那家旅店,就打听永镇医生的妻子在什么地方。女店主回答说,她很少光顾这家旅店。于是,黄昏时分,本堂神甫在燕子里见到包法利夫人,便对她谈起自己当时的尴尬样子,但似乎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因为他接着称颂起一位布道师来,说那位布道师在大教堂讲得如何精彩,引得女士们都跑去听。
不管怎么说,虽然本堂神甫没有刨根问底,但今后别人未必就不张扬。因此,爱玛觉得,每次还是在红十字下车为好,让镇上的正人君子看见她上楼去,就不至于令人起任何疑心了。
然而有一天,爱玛挽着莱昂的胳膊,从布洛涅旅馆出来,恰巧给勒赫先生碰见了。爱玛吓坏了,以为勒赫会讲出去。其实,勒赫才没那么傻。
可是三天之后,他走进爱玛的卧室,把门一关,说:
“我等钱用。”
爱玛说没法给他。勒赫不住地唉声叹气,提起他以往给予的种种照顾。
原来,夏尔签的两张借据,到目前为止,爱玛只付了一张。至于第二张,商人勒赫应爱玛的请求,同意换成了两张,甚至这两张也已办妥续借,还款期限定得很长。勒赫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尚未付款的交货单,其中包括窗帘、地毯、椅套布料、好几件长裙以及各种化妆品,价值高达两千法郎左右。
爱玛低下头。勒赫接着说:
“您没有现款,可是有产业呀。
他指的是位于欧马勒附近巴纳镇的一所老宅,已没多大收益了,过去属于老包法利先生卖掉的一个小农庄。勒赫对情况了如指掌,就连占地面积、邻居姓名也都清楚。
“我要是您,”他说,“还了债,还有余钱剩下来。”
爱玛推说难找买主,勒赫表示找买主还是有希望。爱玛又问,要怎样她才能作主出卖。
“您不是有委托书吗?”勒赫答道。
这句话有如一阵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