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和我一起来报名的那个蓝布小褂儿坐在前面不远的一张桌子上写得专心致志。他一定答得不错,但愿他知道什么是形象思维,但愿他什么都知道,都能写上答案。看起来他竞技状态不错,信心十足。我万分虔诚地希望他能考好,考上了,又多了一个万元户上大学的事例,虽然他未必能在这里学到多少东西……
我伏在课桌上打瞌睡,整个的夏天都昏昏欲睡,可我还在绞尽脑汁,为了爱情,为了不辜负老Q的厚望。
那天老Q陪我来报名,太阳明晃晃的,××学院的教学大楼真漂亮,绿油油的爬山虎一直爬上顶楼。
“你看,要是在这儿受几年系统教育,你会搞出名堂的。”看来老Q对我的价值深信不疑,可她不知道我的价值在大学里怎么也体现不出来。
报名处的两个老师坐在一扇开着的窗户前面,每人面前放着一杯茶。
“外地来的?”其中一个慢吞吞地呷了一口茶,然后客客气气地问那蓝布小褂儿。
“嗯哪。”他拘束地点点头。
蓝布小褂儿提着个上面拙劣地绣着几朵荷花的书包,不知出于哪个村姑之手,斜背着军用水壶,裤脚吊得老高,脚上登了双塑料凉鞋。
“刚下火车?”
“嗯哪!”
“大老远的,喝口水吧!”不知这位老师出于什么意图,向另一位故作调皮地挤挤眼,一边用舞台上的表演动作不无夸张地指指保温桶。
老Q大概懂了这位的幽默,“你看,这就是你的竞争对手。”
“也许有个姑娘对他寄厚望,就像你对我一样。”我有点不愉快了。难道七○七里的那些人之所以丑态百出,仅仅是为了把蓝布小褂儿比下去?难道老Q对我的喋喋不休,仅仅是为了让我不至于“沦”为蓝布小褂儿这样的“下等人”?
我喜欢老讳……
轮到我了。
“你的学历证明呢?”
我哪有什么学历证明?不过什么也难不住老Q,她在报名期限的最后一天找来了,不过那证明上写的是高中,完全不顾我曾读过大学。
“请把书包放在椅子底下。只要你一弯腰,我们就认为你是在作弊。”监考老师很客气,这话说得像开玩笑。
这些老师们都客客气气,充分体现了他们的教养。
什么是辩证法?
我开始任意用钢笔在考卷上发表我的见解,那老师能欣赏我的卷子才他妈怪了。
不过开头总是千篇一律的。
辩证法是人们认识世界的一种方法……
辩证唯物主义认为……
也许是最后一天了,所以我第二次来报名的时候几乎没什么人。窗子里面坐的还是那两位,依旧是每人一杯茶。
我靠在大树上喘喘气,究竟是什么力量驱使我为了报名就跑了两趟!
窗子里面的两位显得有点儿无聊,一只苍蝇飞来飞去经过一番选择,终于落在其中一位的鼻子上,他居然懒得挥下手,而是伸出舌头去舔,像他妈牛一样。
另一个想出了一个绝妙办法消遣。他从一摞报名单里随意抽出一张,先端详了一阵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学着河南口音——学得真是惟妙惟肖,不愧艺术院校的——××年至××年,在河南×县××公社中学毕业。姓名×××。有何特长:俺写过四十万字的长篇小说。于是另一个也跟着大笑起来。
我大吃一惊!我感觉头晕目眩。这家伙会不会哪天出于无聊也会拿出我的报名单着实奚落一番?!我那饱经辛酸的二十岁的一生会不会也让他看得一文不值?假如我考取了,他会不会道貌岸然地在课堂上给我大讲什么社会主义精神文明什么的?
老Q!我只要做个普通人,一点儿也不想做个学者,现在就更不想了。我总该有选择自己生活道路和保持自己个性的权利吧!
那被嘲弄的人如果亲眼目睹了这一情景会作何感想?那河南×县××公社的小伙子,他大概不会多愁善感,但也许会一下子破坏了那个支持他千里迢迢来赶考的自我中心……
我终于把关于辩证法的这道题写出来了,我发挥得淋漓尽致。我想告诉你我怎么答的:对一个人应该辩证地看。比如一个教师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他就喜欢给漂亮女生单独补课,他把农民、工人、当兵的都看成是下等人,可你就不能只说他是个混蛋,而要辩证地看。
八
发榜后的一个雨天,我和老Q去拜访她的一个朋友。据说此人手眼通天,有点石成金的本领,三年级小学生的诗作,经她“润色”后也能发表拿稿费。我有一段时间曾经急等还清酒账,给她送去过我写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