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新走到了大街上。东张张,西望望,看看商店橱窗,逛逛书店,才五点多钟,这钟点正是我无聊的高峰,如果不是休息也正是挤公共汽车的高峰。我只盼着今天快点儿过去,今天实在是让我讨厌。
于是我钻进一家小酒馆儿,买了一盘花生豆儿,打了半斤白酒,坐了下来。
一对小青年手拉着手在“永昌永病钡爻悦嫣酰边吃边谈得热火朝天。
“你看过‘车基斯基’的书吗?”一个甜丝丝的问话。
“怎么啦?”一个瓮声瓮气的回答。
“你就应该像那样爱我。”
“我他妈对你够可以的了,我借钱买了那么多东西给你,我妈差点儿没跟我玩儿命。”
我一阵心酸,把酒倒在烟缸里,扔进一个烟头,那大花瓷碗都没退回五毛钱押金就走出来了。
我走到音乐厅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痴呆呆地看着行人。我琢磨着我是否属于没出息的那一类人,我想着我除了工作干活儿以外,还应该要点什么?向谁要?
老Q曾对我讲过她把人分成四类:
聪明的好人,聪明的坏人。
愚蠢的好人,愚蠢的坏人。
“你就是没有坚实的臂膀让女人来靠上疲倦的头。”有一天老Q曾用这句诗来和我开玩笑。
“我倒是希望能在一个女人的温存里休息上他一辈子。我除了头不疲倦,哪都不行了。”
“女人更疲倦。”老Q也许说对了,不过我不愿承认,她大概看出了我的心理活动,不知为什么归结到这样一句话:“你是聪明的坏人。”
老Q曾约我去看了场演出,为了这件和我们双方都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按照她的归类法,我也给她归了类。
在剧场门口,我们看到一个穿着一身油腻腻的工作服的小伙子用高价买了张票后,拿胡萝卜般粗的脏手指头小心翼翼地抚了一下票面。唱歌的跳舞的演戏的我着实认识一大帮,经过筛选我就看老Q还像个好样儿的。这些人绝不会把这小伙子之类的人放在眼里,他们不过是从这类人手里巧取他们的血汗钱罢了。别看他们唱个歌跳个舞以后左鞠一个躬右行一个礼,好像观众席上坐的都是他们七八十岁的老爷爷,其实心里想的就是快点儿散场好让他们早点儿分红。据说有个什么演员在台上大吼“要不要吻我”什么的,这小伙子真该上去啃啃她那漂亮脸蛋;然后心里想着也没少吹口哨儿起哄,怪满足的,第二天接着去焊大铁门什么的。
那天就是这样一场“明星”荟萃的音乐会,乐队坐得像大碗喝酒大秤分黄金的梁山泊好汉们的座次。我在最后一排发现一个像老Q的提琴手,居然拉得还真卖力,让我伤心。我把她指给老Q看,她黯然神伤,大概联想到了自己的命运……
今天晚上是场世界第一流的提琴演奏会,老Q会来的,她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也许我真爱她,她也爱我?也许!
她来了,带着面包和泥肠,就像什么也没发生。
我实在不愿看一个提琴手在台上像拖地板似的拉来拽去,而且拽得满头大汗,不过我没敢说。
演出完了,我们走出音乐厅,我表示愿意让她挽着我,就像我们以前多次和好时那样,她故意不理我,嗔怪地说:“你现在什么也不干。”
可我知道,她是想温柔点儿。
“我在写呀!”
“你写个屁!”
“你不懂。”我笑眯眯地把我写小说的绝招儿第一次告诉她,“我每天想起一点儿就写一点儿,没主题也不联贯;等写了一把纸头了,就把它们往起一串,嘿!就成了。这叫纸牌小说,跟生活一样,怎么看都成,就是不能解释。”
她笑了,我也兴高采烈地告诉她我看了一场助泄的电影,可我没敢说出于无聊去下了象棋,更没敢说起老G请我吃了晚饭……
五
看来老Q不把我拉到那样一个水平上她绝不会罢休,她一定要把我变成一个和那些人一样的人。我是说——那些搞“事业”的人,那些穿着讲究、举止不俗、谈吐文雅或许还戴个眼镜什么的人。可无论怎样,那些人搞的任何东西我不是不懂,就是不喜欢,可以说凡是我懂的我都不喜欢……
我想起“现在时”、“伪政权”以及我们七○七房间里其他几位做学问的人,当你问起他们为什么而学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能说出所以然,甚至都没有说为革命什么的。只有老讳除外,那天他终于露了一手儿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