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满青藤的木屋

百年百篇经典短篇小说[电子书]

大人观察娃儿,娃儿也观察大人。“一把手”每天早晨都要刷牙漱口。小青阿妹就总是从她家木屋门边探出半边脸子,瞪着眼睛看稀奇。

有天早晨,小青怯生生地走拢来,问:“阿叔,你的嘴巴臭吗?”

“一把手”正含了满口牙膏泡泡,没听懂小青的话。

“嘴巴不臭,怎么天天用刷子刷?”

“一把手”忍不住哈哈笑。他洗过脸,才对小青讲:“日后叫你阿妈给你和小通都买支牙刷,早晨起来刷刷牙,牙齿雪白雪白的,好看。”

小青却不服气:“阿妈从不用毛刷子刷,牙齿也雪白雪白的。”

为了说服小青,“一把手”又问:“你阿妈的嘴巴有什么不好闻的气味吗?”

“阿妈最喜欢和我亲嘴了,她的嘴巴好甜,你不信,就自己去亲一下,闻一闻……”

“小青!鬼妹崽,你在外边乱讲些什么呀!快回来!”木屋里,她阿妈答腔了。

“一把手”忽然脸热心跳,仿佛自己有了什么不正当行为似的,连忙一闪身躲进他的小木屋里去了。

事情很小,却被王木通撞上听见了。小青立即被拖到木屋门口罚了跪。他的用意很明显,是做给“一把手”看的!尽管还没有发现什么可疑迹象,他却是脑后都长了眼睛,提防着呢!

绿毛坑两户人家的生活,就像木屋后边那条碧玉般清澈的山溪,静静地流着,流着。深处浸到腿肚子,浅处盖住脚背脊。然而这浅浅的山溪,却也倒映出了婆娑的树影,清朗的蓝天,轻悠的白云。如今又多映出了一样东西,“一把手”在他那小木屋边上竖了一根高高的杉木条子:收音机天线。

这可成了个惹事生非的东西。“一把手”木屋里那个不大的黑匣子,能讲话,会唱歌,打破了这深山老林亘古以来的夜的宁静。开初只是小通和小青麻起胆子一傍黑就到小木屋里来听,渐渐地,盘青青也借喊小通小青回家睡觉为名,进来听上一会儿。当然,这就该轮着王木通每晚上出马,来催女人和娃儿回去睡觉了。有时王木通声气粗了一点儿,盘青青竟敢撒娇似地回嘴:“还早哪!傍黑就上床,天难得亮哪!”听听,傍黑就上床,女人觉得天难得亮了。王木通心里不觉地蒙上了一层阴雾。这个武高武大、一顿饭吃得下两升米的护林员,从没有去听过黑匣子里的鬼腔鬼调。他保持着大丈夫那种不容触犯的威严,严密地注视、防范着事态的发展。

不久,“一把手”带动盘青青和两个娃儿,在两栋木屋之间的空坪上来了次大扫除,把木屋门口的劈柴、杂物堆砌得规规整整。原先高低不平的土坑泥洞,狗屎猪尿,也收拾得平平展展、干干净净。“一把手”还说要在这坪地里栽花种草,还说要教盘青青和两个娃儿认字、学广播操!把盘青青喜的哟,嘴角眉梢都是笑。就连两个娃儿,也一天到晚地跟着“一把手”的屁股转,开口闭口都是“李阿叔讲”、“李阿叔不准”的,比他王木通这亲阿爸还亲了。这些更是惹得王木通心里不舒服,眼里长了刺。别看“一把手”只手单拳,却在不知不觉地改变着绿毛坑里的生活,好比蚯蚓悄无声息地翻耕着土地。

“娘卖乖!他倒想在绿毛坑露一手,显出他是个有文化的角色,跟老子比高低!”果然不出所料,对于护林工作,“一把手”也向王木通提出了四点建议:一是要求场部立即派人修复多年不通的电话线路,并在两栋木屋里各装一个有线广播喇叭;二是在绿毛坑四周的山口上,树立油漆木牌,上书护林公约;三是巡山防火,他和王木通实行两班制,一个上午班,一个下午班,每班八小时。上班时间不得放树吊、挖土牛,干私活;四是建立学习小组,学政治,学文化,吸收小通小青参加。盘青青一听,就喜眉笑眼地瞟了王木通一眼,嘴里没出声,那明眸大眼分明在说:“看看人家有文化,想事就不同,讲得就好听!”

王木通早把这一切看到了眼里,心上像长了刺。他绷着脸,嘴巴闭得铁紧,眼里闪着火星:“新开茅厕三天香,收起你那八百钱!”他恶狠狠地横了女人一眼,接着不客气地对“一把手”说:“城里来的后生家!老辈人讲入乡随俗,客从主便。当然你不是客,但也算不上主。绿毛坑十几二十年没有起过山火,雾界山林场哪任领导不表扬?我王木通哪年不当护林模范?我可没靠过什么铁线线、木牌子、两班制,还有什么组。还是磨快你的那把砍山刀、练练你的手劲脚筋吧!场里早派定了,绿毛坑里的事由我来管!政治处王主任对你的约法三条,你不要当耳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