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到剪毛圈场,默默地不说一句话,嘴角上总挂着那么一丝儿憨憨的笑意,只顾忙着帮助老炊事员架火、背水、烧茶、洗碗盏……直到全队人员陆续到齐才罢手。
剪毛圈场的一角,煨着三大堆牛粪火。头一堆火上煨着一锅酽茶,第二堆火上烧着一锅热水,第三堆火烧起五六条铁火印子。陆续走来的突击队队员们,有的盛上滚烫的酽茶,兑上牛奶,坐在地上嘘嘘地喝;有的蹲在烧印子的牛粪火堆旁边,亮出考究的镶银包头、玛瑙嘴子的旱烟袋,喷云吐雾,抽着烈性的烟叶子,一面不分男女,互相开着粗野的玩笑。桑金兰错只是远远的站着,偶尔用褐衫的长袖掩住口微微笑着。
一群牦牛赶进圈场了。那长毛披散、像狮子一般威猛的大牛,一个个瞪起凶狠的眼睛望望圈场上的人们,鼻子里发出“哼!哼!”的沉闷的声音,仿佛向人们提出警告:“哼,哼!别动我!不然,我将用大弯角挑破你们的肚皮子!哼!……”
开始工作了。第二小组的组长松巴柴让大吼大叫,发布了他的战斗号令。全组八个组员的工作任务,都一气分配完了。最后,只剩下桑金兰错一个人。组长忧郁地打量了这位女战斗员一眼,心里暗暗说:“咳,阿卡索南还尽为他的儿媳妇吹牛呢!瞧瞧她这娇嫩样儿,别让老公牛一蹄子踩扁了!——真可怜!该派给她什么工作呢?”
“喂,桑金兰错阿!即阿嫂之意。”组长尽量把声音放得柔和亲切一些,说,“要叫我说嘛,你就帮忙和我捉牛吧。咱们两个这样配合:我专来打撒绳,你专管整理撒绳。要叫我说嘛,这也很简单,我一盘撒绳打出去以后,你赶快把第二条盘好的撒绳递给我——瞧,撒绳的环扣盘这么大刚合适,懂了吧?”
“哑!”桑金兰错仍用那低声但很清晰的一个字回答。
劳动场面一展开,用土墙围起的宽阔圈场里,立刻充满了雷奔电驰的紧张气氛。牦牛群在撒绳的驱赶下,一阵满场狂奔。铁蹄踏地,发出滚雷一般的声音。撒绳手看准一头牛,将提在右手的绳环,猛力抛出去,环扣在半空里悬着的一瞬间,狂奔的牛一下把头闯了进去。撒绳手双手扯住这面的绳头,用劲一勒,活扣的绳环,紧紧地勒紧了牛脖项。于是,另一个擒牛的大力士扑上去,右手抓住牛角,左手扳住牛下巴颏,使劲想拧倒那头牛。被擒的牛呢,当然不甘乖乖地躺下去。这样,牛和人便都使尽平生之力搏斗了;如果人占得了上风,就会把牛一个扁跤放翻。接着另一个人也来帮忙,按照一定的方式,将牛的四只蹄子绑住,下一步就该剪刀手来施展本领了,剪刀手握着尺来长的宽股剪刀,那剪把上,为了不摩手,都缠着厚厚的羊毛。轧动起来,“咔嚓!咔嚓!”一片声响,犹如风卷残云,一阵子就把牛身上的长毛扫光了。之后,烙好火印,打上防疫针,解开绳索,那被扫光了一身长毛的牛,已经大大地失去了威猛的气概,翻起身来,认输似的抖抖沾满遍身的粪屑,跑向群里去了。不过,如果遇到一头很难制服的凶恶家伙,那强劲的脖项,也会把扯撒绳的人拉倒地上,摔个嘴啃泥。甚至会把企图拧翻它的大力士踩到蹄子下。遇到这一类劲敌,往往增添五六个小伙子,折腾上老半天,跤摔得鼻青脸肿,沾上一身烂泥稀粪。嘿呀!你只要看过这斗牛场面,什么搏虎驯狮一类的玩艺儿,也算不得惊险了!
桑金兰错仍然沉静地不讲一句话,嘴角上永远挂着那一丝儿憨憨的笑意。她的一双赤脚板,轻捷地在剪毛场中走着;看到那头牛剪完了,就赶忙上去解下撒绳,然后非常熟练地一盘一盘盘好。一看见松巴组长打完撒绳回过头来的时候,她立刻就将理好的另一盘绳子递送到组长的手里。虽然天气晴朗,但高原上差不多经常有风。刚从剪刀下剪下的牛毛,是由放忙假的小学生组织的捡毛小组专门收拾。但大风刮着,难免有一些捡拾不完的零星毛团,被吹散到满圈场,这也像抢收农田庄稼时掉下的颗粒穗头一样,人们常常是不当一回事的。桑金兰错在场子里走着的时候,却不住地弯下身去,将那些碎毛顺手捡拾起来,塞进斜挎在她腰际的口袋里。在异常忙乱紧张的劳动中,人们没有闲情专门注意这位新娘子的行动了。惟有第一组剪刀手阿卡索南,常常在紧张挥剪的一刻余暇中,远远地望一望自己的儿媳妇。当他看见桑金兰错捡拾满圈场的碎毛塞进口袋里的时候,不禁在心里暗暗赞叹道:“唔,她是一个节俭而又手勤的人!这些被风吹到满场子里的碎毛,很快就会被牛蹄子踩进泥浆粪片中了。她却知道收捡起来,就是搓些绳绳绑东西,也是有用的呀!是的,她是一个会过日子的人!不过,唉!这会引起别人怎样的议论呢?人们也许要说,桑金兰错是个眼小的姑娘,个人利益抓得紧,乘集体收牛毛的时候,自己想搞点外快!……唉唉,这多不好呀!你不如不要拾那一点零零散散的屎渣毛了吧。在我们的家里,成捆的牛羊毛也不稀罕啊!……”老牧人真想走过去暗暗给儿媳妇吩咐一声,但碍着众人的面前,他不便这样做,只想等有机会提醒她一下。